当前位置: 首页> 联盟新闻> 学衡 || 耳提面命,振聋发聩 ——深切缅怀汤一介先生
  • 学衡 || 耳提面命,振聋发聩 ——深切缅怀汤一介先生
  • 2022-07-22 20:08:43
  • 耳提面命的意思

    学衡

    敦慕怀仁



    耳提面命,振聋发聩

    ——深切缅怀汤一介先生


    杨柱才/文


    汤一介先生于今年99日逝世。闻知噩耗,我心中十分震惊。多年来我通过各种方式不时获知汤先生的身体状况及活动情况,有时也不免为汤先生的身体担心。每当有机会赴京,我都尽可能前往北大朗润园看望先生,见到先生步履轻缓而略无迟滞,言词温润而思路清朗,心下常怀欢喜,原有的担忧随之减淡。然而,汤先生已永远离开了我们,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哀思。

    1师生情缘

    汤先生上世纪80年代已是十分活跃的知名学者。他于1983年出版了《郭象与魏晋玄学》,我那时读本科,也曾阅读过。汤先生主持中国文化书院的日常工作,、冯友兰、张岱年等学界耆宿讲论中国传统文化,吸引了全国大批青年学人前来学习,对于文化热的兴起到直接的作用。对此,我只是闻而知之。汤先生于杂志先后发表了关于中国哲学范畴体系诸问题、中国传统哲学的真善美问题、儒佛道哲学中的内在性与超越性问题等重大问题的讨论,在学界引起热烈的反响。我读研究生阶段及毕业后,常常读到汤先生的大作,感到十分新颖,与通常的著作或论文大不相同,令我产生了报考汤先生的博士生的想法。记得最初写信给汤先生大约在1991年上半年,表达了投身门下,愿有机会深造的想法,汤先生很快回复,表示欢迎报考。1992年春间考试,接着面试,由于汤先生在国外讲学,印象中主持面试的老师只有两位,朱伯崑先生和陈来先生,朱先生问过我关于欧阳修《易童子问》的问题,陈先生则问过我关于二程性论的问题。由于拙于言表,加上内心紧张,我仅仅说出有关原文而已,几乎没有个人表述,效果显然不理想。事实上,这一年录取的是陈鹏。还家之后,我又与汤先生通信,且不止一次。次年再考,面试的场面比上年大得多,汤先生在场,朱先生没有参加,陈先生也在场,还有许抗生先生等几位老师。说实话,我觉得面试未必好于上年。今天想来,其他的问题都不记得了,只记得答出《程氏易传序》“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”一句,且这句话平时是记得的,这时竟说不出,急得额头几乎冒汗,还是负责记录的一位老师点了我一下,我才脱口而出,又重复说了一次,竟惹得众先生开怀一笑。很幸运,我被汤先生录取了,与强昱成了同学。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的考试经历,当然主要是出于对汤先生的感激,也在某种意义上叙说进入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的切身经历与体会。

    2殷殷教导

    19939月上旬进入北大以后,开始听汤先生讲佛教,主要讲解《心经》、《唯识三十颂》,1995年上半年又听汤先生讲《魏晋玄学》。我关于佛教及玄学的知识,主要是听汤先生的课得来的。上课之外,汤先生经常通知强昱和我到家里面谈。记得第一次面谈,就在入学三周左右,无任何题外话,汤先生直接就问毕业论文打算做什么,强昱早就成竹在胸,准备研究道教,以唐代重玄学为研究对象,得到汤先生首肯。我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,临时在脑子里想出宋明理学的几位思想家。汤先生提示张湛《列子注》可以研究,我却表示玄学基础不过关,没有把握承担。汤先生只好说下次再谈吧。我找到张湛《列子注》粗看一阵,过了个把月,强昱与我按通知前往汤先生家,汤先生问我想得怎么样了,我说对宋明理学有点了解,希望做理学研究,如陆九渊或王夫之,汤先生没有同意,还是提出张湛《列子注》可以研究。可是我还是没有把握,觉得张湛注所涉的概念太多且陌生,不敢接受。因而这次谈话仍是没有结果。大概又过了个把月,还是强昱与我一起往汤先生家,谈了几分钟后,汤先生说:“那就做理学的周敦颐研究吧。”我接受了。直到今天,我仍清楚地记得,大约入学不出三个月,我便确定了毕业论文的题目。我觉得真快,可能汤先生还觉得有些慢了。今天想来,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反省我当时的那种脾性与选择,通常情形下我并不是一个很坚持自我主张的人,生活中甚至很容易随从他人的意愿和主张,可是在博士论文的选题问题上,竟与汤先生反复磋商,甚至是执拗,而汤先生以他的开明和虚怀容忍了我的任性。受到汤先生的影响,后来我自己也指导研究生,也十分注意毕业论文的选题环节,在新生入学不久便有意识引导学生尽早确定研究题目。事实表明,这样做确实很有效。

    选题确定后,汤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我们汇报读书的情况。汤先生出国或外出开会的机会很多,遇到这种情形,面谈间隔的时间就会长一些。但只要一有空隙,汤先生便马上约我们面谈,一般是问最近读什么书,遇到什么问题,有什么进展。我们回答之后,有时也提出一些想法,或提出一时找不到的书籍,向先生求援。记得有一次,我说在图书馆读到李申的《话说太极图》,但库存只有一册,不外借,书店也没有卖,很不方便。我刚说完,汤先生转身就在书架的下面一格抽出了这本书,借给我阅读。我当时心里一惊,汤先生对于如此大量的藏书竟如此的熟悉,想来只有日日与书为伴,且日日读书研究的人才能达到这样的熟悉程度。又有一次,我向先生说起读胡渭《易图明辨》的感受,原来胡渭出身于一个易学世家,很有传承,怪不得他能作这样的书。汤先生听了,也觉有趣,并勉励我“多读点书”。以后,几乎每次见到汤先生,先生总叮嘱我“多读点书”。直至今日,我也未敢或忘,但离先生的期望总是相去甚远。

    汤先生常常说他自己很关注“哲学”,而不是“哲学史”,即使面对哲学史的问题,也更多地是从哲学思想方面加以阐发。他讲魏晋玄学,在北大早已是经典的课程,很强调玄学哲学的问题与思想。讲佛教,除了详细解释名相之外,他也同样十分注重佛教哲学的问题与思想。很多学者已经谈到,汤先生很关注一些大的哲学问题,上面提到的范畴问题、真善美问题、内在性与超越性问题就有这样的特色,也包括他后来多次讨论的“建立中国阐释学”问题,实质也是一种关于中国哲学的思想方法与理论方法的探索。尽管汤先生很谦虚地说他自己“不是一个哲学家”,但如果不以哲学体系的周延与庞大为标准,而以对哲学问题的深入思考与哲学思想的长期探索为依据,汤先生无疑是当之无愧的哲学家。汤先生的这种“哲学”思路与倾向,也直接体现于对我们的论文指导过程。强昱后来就不止一次向我谈到,汤先生希望他更多地关注哲学问题,要立志成为一个哲学家。而当我的学位论文完稿时,汤先生看得十分仔细,连年号干支所对应的公历纪年的错误也作了改正,令我悚然。汤先生看过我的全部稿子后说:“我关注的是哲学问题,对哲学史的兴趣不大。”当时不太了解先生这话的意思,也没多问,后来慢慢体会到先生的意思,实质是指我关于周敦颐哲学问题的讨论和阐发不够。当然,汤先生仍然很宽容地允许我参加答辩,也较顺利地通过了。

    毕业论文刚刚完成,还在论文送审、答辩之前,我曾对汤先生说过一个想法,觉得朱熹的《太极图说解》(含《太极图解》)和《通书解》很有意思,值得专门研究。汤先生听了我的想法后,说:“现在时间不允许了,今后接着做吧。”后来我的确很关注朱熹的这两个注本,甚至由此转向了朱子学的研究,到今天越发觉得朱熹《太极图说解》简直就是一部道学哲学的概念集合体,需要认真仔细加以研究。想起来,这个机缘仍然是汤先生的指导所赐。由于行动迟缓,我的学位论文好些年不见出版的动静,到2004年才修订出版。在这个过程中,汤先生与诸位师友一直给予了关注和督促。

    3长者垂范

    如所周知,汤先生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,也是一位温厚的长者。古人形容老师有“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”的说法,在与汤先生接触过程中,前两句可能很多人都有体会,后一句别人体会如何,我不知道,我却是有两次深切的感受。1990年代后半期至本世纪初,国内高校申请博士授予权点曾是一件要事,广泛联络与活动成为一种风气。流风所及,我所在的学校哲学系自然也卷入其中,并且于2003年、2005年有两次这样的活动。尽管没有成功,但印象还是较深刻。这里只谈我2003年的经历。这年3月,为了推动博士点申报工作的开展,学校发动相关学科的教师出去活动,我也身在其中。谁都明白,这项活动的重点是在北京,可当时的主事者却自己选择往东北,令我孤身往北京活动。我曾提出异议,不被接受,我只得服从,也冒出个私心的想法,活动之余,可以拜访师友。有一天联系汤先生,不意汤先生住院治疗,我赶往医院看望。汤先生的病情得到稳定,精神亦佳,但看得出,汤先生对我出来跑这事大不以为然。他对当时国内跑博士点的风气未置一词,而是十分严肃地对我说:“你的论文出书了吗?”我答:“还没有。”汤先生说:“要尽快修改出来出版。作为学者就是要著书立说,要有自己的研究成果,并且得到大家的承认。你要做学者就应当这样。当然,如果不做学者,比如说做官,经商,或从事行政工作,可以不做研究,那也是可以的。可是要想做一个学者,还是得做研究。你说对不对?”我赶紧说:“是的,是的。”听了先生的一席话,我的心里震动极大,至今记忆犹新。

    另一次受到汤先生严厉训教是在2009年。汤先生、李中华老师主编的9卷本《中国儒学史》,作为北大儒学研究院的一个项目,到20094月已进入最后统稿阶段。我承担了宋代部分章节的写作,至此仍有两章没有脱稿,时间很紧,而我手头总有杂务,加上一度心绪很糟糕,几乎难以集中注意力,于是不断拖延时间。我自己也觉得不是办法,可就是精神聚敛不起来。为了书稿的事,汤先生先后给我打了3次电话,最后一次是5月初,从来宽怀优容,从不动火气的汤先生,实在无法容忍,命令我推开所有杂务,课也别上,必须一周内完成并交稿,否则就要将我逐出门墙。我被震得身心俱颤,终于下决心在办公室昼夜奋战,在先生通牒的截止日期前一天,将稿件传给了杨立华。大概立华兄觉得有点奇怪,便问了汤先生怎么回事。这一层,立华兄的文章有传神的记述。

    2004 耳提面命的意思 年春节后,我重返北大,跟随陈来先生做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。汤先生所主持的儒藏精华编正式全面启动,我有幸旁听了一二次会议,后来也做了一点微小的校点工作。汤先生的晚年可谓全部献给了儒藏工程,倾注了他的大量心血。有一次在未名湖畔,遇到汤先生与乐先生一起散步,我问汤先生身体安好,汤先生说儒藏正着手落实各部类负责单位及校点人员,工作量大,压力大,晚上也就睡三、四个小时。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,只好说先生多保重。如今儒藏精华编已出齐,也足可告慰汤先生的良苦用心。这年9月上旬,我到汤先生家,请先生为我的书作序,汤先生说近期事情很多,可能要到10月下旬才有时间写。又很客气地说:“我能不能只写个短序,张岱年先生晚年写序往往比较短,这也是个办法。”我说好的,麻烦先生简单写个五、六百字就可以了。到了10月下旬,我去取先生所作序,令我喜出望外,汤先生写了近4000千字,完全不是先前说的短序,里面谈了汤先生个人的许多重要看法,对我的书既可补正不足,又有指导性的意见。我由此体会到汤先生处事,哪怕是小事,也是极其认真地对待,不容苟简。这对我也是一个极好的垂范。

    我跟随汤先生读书虽只有三年,但汤先生对我的教导却远不止三年,算起来有20余年之久。我一直僻处南方,即使当今信息网络化、全球一体化的时代,我在学术上的孤立与隔膜之感仍不时壅塞于心,也曾向亲近的师友间或吐露过,倒从未向汤先生说过这个意思,但每次与汤先生的从容叙话无疑增进了我的信心,促使我在学术的道路上不断挨进。回想汤先生的音容与教导,尤其振聋发聩的耳提面命,我怎能不深有忧悲,深有愧疚。

    (作者单位:南昌大学哲学系)


    如果您喜欢我们的文章,欢迎与朋友分享!阅读更多原创文章,请关注【学衡】微信公共平台!我们也一如既往地期待您和我们分享您的意见、文章和智慧!投稿信箱为【xueheng1922@126.com】


    【学衡】微刊由北大学人发起,意在承续民国《学衡》杂志“昌明国粹,融化新知”之宗旨,秉持“学术自由,兼容并包”之主张,介绍、反思古今中外之学术,分享新的知见与思考。文章力求内容原创、思维敏锐、文字雅洁,栏目涉及学术、学人、文艺、时评等等。《礼记》言:“合志同方,营道同术”,愿海内有同志者助我臂力,共襄盛举。

    耳提面命的意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