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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古风小说:龙心难悦
  • 2022-05-04 20:20:37
  • 梦色蛋糕师小说 古风短篇小说


    抿一杯浮生茶

    淡忘前尘三生三世

    谱一曲相思调

    与君执手望天涯

    龙心难悦      文/李一枕

    那是许久之前了,久到龙族还未避世,久到还有屠龙者会设下埋伏。他心爱的女子为了救他,吐出龙珠顺江而流,引走了屠龙之人,自己却再没醒来。

     1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自愿卖身给薄以丛的时候,签的是九百九十九年的契约。

     

      她是条鲤鱼精,做梦都想要跃过龙门飞升成为真龙。可惜她修炼不大努力,住在城市里,每天只顾着做头发、化妆,到了跃龙门前一个月才临时抱佛脚,能跃过去才稀奇。

     

      那天跳完龙门,大家都挤过去看化成了龙的优等生,她无聊,上身化作人形,下身还是鱼尾,就在江水里游泳。

     

      化龙的那位大概太激动了,导致天空一直在打雷,不一会儿还下起了雨。卓红绫被雨点砸得眼睛都睁不开,正要回去,就看到芦苇荡里漂来一个人。

     

      那人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袍,袖子宽大,露出一双修长漂亮的手。卓红绫尤其喜欢手好看的人,一时见色心喜,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,才把他拖上了岸。

     

      雨声渐大,她把他放在那里,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。这人长得好看,哪怕面色憔悴苍白,仍掩盖不住绝代风华。卓红绫犹豫一下,渡给他一口真气,看他胸膛起伏渐渐平稳,这才跃入水中游走了。

     

      她一时兴起,救了个人,只当是日行一善。百年后两人再见时,她才知道自己当年救下的薄以丛根本不是人,而是龙族的后裔。

     

      没人说得清薄以丛活了多久,只知道他不老不死,一直这么年轻可爱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和别人聊着八卦:“他娶妻生子过吗?”

     

      陪她聊八卦的是别人家的剑灵,闻言摇头:“怎么可能,他根本不肯接近女人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哇。”卓红绫又惊又喜,“他不会是喜欢男人吧?”

     

      剑灵和她叽叽喳喳聊着,忽然闭嘴装死。卓红绫一回头,就看到薄以丛正站在那里,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
     

      这么多年了,他还是那么好看,卓红绫有点儿犯起了花痴,克制了一下,才想起自己已经和他签订了契约,就算是他家养的小妖精了,于是连忙恭恭敬敬道:“主人,您回来啦。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不知道你在招待客人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客人”两个字他念得有点儿重,剑灵识得眉眼高低,找了个理由就从窗户飞走了。这里是二十六楼,风狂放地灌了进来,卓红绫转身去关窗,可薄以丛已经贴在她身后,微微低了头,唇贴着她的耳朵,冷冷淡淡地说:“我不喜欢男人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被他吓了一跳。他靠得太近,男人结实的胸膛就离她的背脊近在咫尺,她把身子挺直,却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。他眼睛是深灰色的,比普通人的多了点曼妙的风情,卓红绫的视线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,小心翼翼地问:“那是不是……那个什么有问题?”

     

      他没说话,半晌,伸出手,把她的脸推到了一边:“别乱看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没乱看呀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没问题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早发现,早治疗。现在科技进步了,以前的难言之隐,现在也能治了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她说到一半,看他皱起了眉,像是忍无可忍,连忙闭上嘴。他盯着她半天,才淡淡地道:“我没问题,哪里都没问题。要是让我知道你出去乱说,你就等着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最喜欢八卦,手机里有八九十个群,全部是用来分享小道消息的。她目送薄以丛去换衣服洗漱后,连忙打开了群,准备跟群友们聊八卦。可是手机信号满格,消息却死活发不出去,她重启了五次之后,终于放弃。

     

      浴室里,薄以丛随手屏蔽了附近三个街区的手机信号。他微微一笑,这才擦着头发走出去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看他出来,视线先在他的胸肌上转了一圈。她从来是个不会掩饰自己的小妖精,喜欢还是不喜欢,都赤裸裸地显露在眼底。

     

      “主人。”她腻过来,伸出手想要碰他,“我帮你预约了明天的医生。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避开她:“什么医生?”

     

      “男科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有点儿心虚,目光极快地扫了他一眼,又收了回去。薄以丛有些想笑,却又忍住,慢条斯理地作势要解开腰上的浴巾:“我正不正常,你不清楚吗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受惊,翻过沙发,蹲在那里望着他。浴巾落下去,露出他穿着的短裤,她这才松了口气,却又遗憾地想:要是没穿,我是该捂眼睛,还是该多看两眼呢?

     

      2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平常很清闲,兴趣爱好就是御剑出去四处闲逛。

     

      作为和他签订契约的妖怪,卓红绫要负责替他向有关部门申请飞行许可,免得他在空中和飞机撞上。

     

      她处理完一天的工作,就跑去和闺蜜聊八卦。闺蜜是条千年的蛇妖,长得妖娆,其实是个学霸,考上了MIT的博士,这次回来是因为放暑假,顺便褪个皮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是只没出过国的土妖怪,十分羡慕:“真好,我也想上学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闺蜜对她嗤之以鼻,“要是知道和人签订契约,就能天天跟着吃香的喝辣的,我又何必这么努力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有些心虚:“可我也出卖了色相啊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那算个屁,”闺蜜鄙视她,“到现在连亲亲都没有。当年你是怎么吹嘘的?什么不出半年时间,你就把他‘吃干抹净’,现在可好,手牵过吗?”

     

      闺蜜言辞犀利,卓红绫招架不住,只好敷衍地说:“快了快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当年她和薄以丛签订契约,一方面是为了避难,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滋阴补阳。这有点儿像是考试打小抄,她靠着吸取薄以丛的精气来跃过龙门。

     

      可谁能想到,都五十多年了,她和薄以丛居然连手都没拉过?

     

     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,居然是最纯洁的男女关系,说出去谁会相信!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有点儿冤枉,小声地说:“可你也不是不知道,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呀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不要怂!强上了他!”

     

      闺蜜给她打气,她磨磨蹭蹭地回了家,屋里桌子上摆着一盒炸鸡,卓红绫流着口水,看了看在一边看电视的薄以丛,期待地问:“我能吃吗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头也不回,盯着电视里跳舞的女团,嘴角带着微笑:“会跳舞吗?”

     

      “不会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别人这么大年纪,能歌善舞,你怎么不会呢?”

     

      他这是,卓红绫看着女团里那只载歌载舞的狐狸精,愤愤不平。可出钱的是大爷,她只好忍气吞声。

     

      “大概因为我是鱼类……走路都很艰难了,跳舞就更不容易了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现在进化出腿了,大概属于两栖动物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有点儿蒙。薄以丛过去曾要她去上学,她装成十五六岁的年纪混进高中,却被理科搞得晕头转向,特别是生物,各种动植物的分类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,连自己属于哪个科哪个纲都不知道。

     

     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,傻笑两声就要溜走。薄以丛却叫住她:“赶快吃吧,一会儿炸鸡放凉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谢谢主人!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无比感动,拿了个鸡腿出来,刚要往嘴里放,薄以丛清了清嗓子,状似无意地看向她。她顿住,心里做着斗争,然后带笑把鸡腿让了过去:“主人先吃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不爱吃,你吃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心里腹诽他没事儿找事儿,一定要互相谦让一下才肯罢休。闺蜜说这是同居生活的情趣,可她只觉得薄以丛幼稚。他看起来冷冰冰,实际就是个大龄儿童。

     

      不过就算他再幼稚,也实在是个格外好看的人。卓红绫偷偷看他,并在他发现之前移开了视线,接着犹豫了一下,坐到他身边,小心翼翼地把吃了一半的炸鸡放到了他嘴边:“主人,吃一口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那炸鸡被她啃过了,上面留着她的口水,按理说,薄以丛这样严重的洁癖患者是绝对不会吃的。可他一边看电视,一边张开嘴咬了一口说:“可乐也拿来让我喝一口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蒙了。她把喝剩的可乐拿来,薄以丛就着她的手一口喝光了,她挺心疼,本来打算一会儿留着慢慢喝的。他看到她脸上纠结的表情,肚子里差点儿笑翻天,可面上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,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,却又忽然停下说:“明天早上打扮一下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干吗?”

     

      她还握着空的可乐瓶回不过神,就听到他带着笑说:“带你出去玩。”

     

      3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一共活了五百年,从没有这样后悔过。

     

      她颤抖着拉着薄以丛的衣角,撕心裂肺地说:“主人,你放我下去吧!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确定吗?”薄以丛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冷漠,“这里是四千多米的高处,就算是妖怪,不会飞的话掉下去也会摔死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闭上了嘴。薄以丛驾着飞剑,玩着高空漂移,在卓红绫魂飞魄散的惊声尖叫里补充说:“当然,如果你一定要下去,我也可以放开你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不不不–”卓红绫感觉自己已经升天了,她灵魂出窍地说,“我刚刚是瞎说的,主人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!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笑了一声,像是在嘲讽她言不由衷。卓红绫一面用毕生功力诅咒他一会儿摔个狗啃屎,一面又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得结结实实。

     

      她错了,她真的错了,她单知道薄以丛喜欢玩飞剑,却没想到他带着自己出门,居然也要用飞剑。

     

      早上,她打扮得花枝招展,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小红裙子,还把八寸的高跟踩得噔噔作响。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早就换好了衣服,抽空问她:“你确定要穿这双鞋子吗,不怕不好走路?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是妖,大不了飞一飞,怎么会怕不好走路。”

     

      听她笑嘻嘻地回答了后,薄以丛神色就有点儿奇怪,半晌,才淡淡道:“不要后悔就好。”

     

      时间回到这一刻,她总算明白薄以丛那句“不要后悔”是什么意思。薄以丛的这把剑呈柳叶状,大概只有三寸宽,踩上去必须小心翼翼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的细高跟踩在上面简直如履薄冰,尤其是薄以丛这个人驾驶飞剑的时候极其没有道德感,急刹车、大转弯、漂移层出不穷。等下地时,卓红绫腿脚发软,蹲在那里半天起不来。薄以丛很耐心地等着,问她:“想吐吗?忍一忍,别吐在这儿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主人。”卓红绫看他想走,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裤脚,“你等一等我……我马上就好。”

     

      可她这话说得不凑巧,薄以丛正好抬腿要走,她手劲儿大,扯着他的裤子,就听到“喀喇”一声,她手上多了半片布料,薄以丛那条流畅漂亮的西装裤上则多了一个窟窿,露出了他雪白修长的小腿,在风中鲜嫩欲滴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慢慢站起身,迎着薄以丛不可置信的眼神,慢慢转身,然后撒腿就跑–还没跑出去,薄以丛就提着她的后衣领,把她扯了回来。

     

      “红绫,你想去哪儿?”

     

      他不常这样叫她,家里只有两个人,彼此说话都知道是说给对方听的,卓红绫听过他这样叫自己,大概只有两次,一次是她不小心摔了他花了五千万加一克凤髓才换回来的琉璃灯,一次则是她在他洗澡时候不小心冲了进去。

     

      第一次她被罚去北冥给鲲鹏洗澡,辛辛苦苦地大概洗了五年,才把那只鲲鹏给洗干净。第二次她则被丢去青丘,说是要和九尾狐们学会怎么才能回来。

     

      第二次她差点儿回不来,因为她天生没有跳舞的本事,脱衣服时不像是勾引人,倒像是要去打群架。

     

      以前的回忆太惨痛,卓红绫腿一软,坐在地上抱着薄以丛的大腿哭道:“主人,我错了,你别赶我走!”

     

      她听起来哭得声嘶力竭,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儿小,只听到声音,眼泪也只是硬挤出来两颗。薄以丛想把她踢开,还好忍住了,他在心里劝自己要当个优雅高尚的好主人。

     

      他把这句话反复说了三遍,总算心平气和了,说:“你松手,我不赶你走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骗人,你上次也这样说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上次是指她被送去青丘那回。薄以丛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,额头迸出青筋了:“鱼的记忆力不是只有三秒?”

     

      “可能我是美人鱼?”

     

      她怯生生的,眼睛里摇摇欲坠地挤出一颗泪水,看起来有三分的可怜与可爱。薄以丛头疼,觉得和她签订契约实在有些不划算,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儿,却要他再三向她保证?

     

      可惜很多事儿都没有为什么,到底,他半蹲下去,把她的指头从自己烂了的裤子上掰开,微笑着说:“放心吧,你再不起来,就真要变成鱼被我扔回水里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说话时,长长的睫毛垂下去,遮住他曼丽生春的眉眼,因为是笑着的,所以嘴角上翘,唇色是天生的水润鲜红,看起来非常适合亲吻。可在卓红绫望过去的时候,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严肃认真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被他恐吓,不敢再折腾,一咕噜爬了起来。他已经用了个法术将裤腿上的破洞补好,看起来又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好青年。卓红绫偷偷拿出化妆镜补妆,有一点儿惆怅地想,自己被他威胁,不仅是怕,而且小心脏居然扑通乱跳,是不是实在有点儿怪了?

     

      4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说是带着她来玩儿,实际却是来看望孤寡老人。

     

      这家疗养院建在昆仑山头上,卓红绫看着下面涛生云灭,心有戚戚然:“这里风景这么好,收费一定很贵吧?”

     

      “怎么?等你老了,也想来这里?”

     

      妖怪的寿命都长,到了住疗养院的年纪,大概已经命不久矣。卓红绫有点儿生气,觉得他是在咒她死,他却拉住她的手腕道:“你不用怕出不起钱,到时候,我陪着你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陪着你”三个字比“我爱你”要温情脉脉得多,因为细水长流,所以越发难能可贵。山上风大,吹得两人的发都扬起,他略略转过头来望着她,目光穿过了熹微的天光与薄薄的雾霭。卓红绫一时有些恍惚,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这样的眼神。

     

      可没等她想出一个头绪,他已经笑了,他一笑,左边脸颊上有了个小小的酒窝,就将他冷峻的面容修饰得可爱起来。

     

      “你要在我身边待九百九十九年,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,不知道鲤鱼活这么久,会被叫做什么?”

     

      “噼里啪啦”,一切的旖旎浪漫都碎了一地,一同碎的,还有大龄女妖的少女心。卓红绫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往前走,他追过来问她:“生气了?”

     

      “没有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已经五百多岁了,还这么容易动怒?”

     

      “五百零三岁。”她纠正他,“我出生在年初,所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岁。”

     

      女人对年龄的重视程度,男人永远不能理解。薄以丛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又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两腮,觉得她实在很是可爱。

     

    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疗养院,卓红绫自觉后退一步,双手束在身前,微微垂着头,像一个合格的家养妖怪那样恭顺有礼。可薄以丛忽然揽住了她的肩头,将她带入了怀中。

     

     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,头发是银白色的,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,眼尾有细密的纹路,并不显得老气,反而让人觉得优雅从容。听到声音,对方抬起头来,卓红绫这才看到,她肌肤上有淡淡的鳞片,微微着反光。

     

      只有水族的妖怪在年老时,脸上会长出鳞片,因为妖身即将崩溃,再无力维持光滑的皮肤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晓得她的真身是什么,却有种兔死狐悲的伤心。身边的薄以丛推了她一把,她上前一步,同老人对视一眼。老人眼睛是蓝色的,淡到了极点,里面像是封着一层冰,她看到卓红绫时,眼底有着几不可察的震动,接着缓缓伸出手来,对着卓红绫说:“来我这里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知所措,直到薄以丛对着她点了点头,她才上前。老人握住她的手,许久,叹了口气:“你叫什么?”

     

      “卓红绫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长得真好看。”老人欲言又止,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出去玩儿吧,我和以丛说会儿话。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以目示意她,她乖乖走了出去。关门时,听到里面老人迫不及待问:“就是她吗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“嗯”了一声,视线猛地看向门边,卓红绫吓了一跳,连忙把门关上,再也不敢偷听。

     

      他在屋子里待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,看她不时回头,他把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:“给你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伸出手,掌心里被他放了一枚珠子,晶莹剔透,泛着淡淡的金光。她心跳有些加速,像是着了迷般,屏住了呼吸:“这是什么?”

     

      “龙珠。”薄以丛随口说,“刚刚那位夫人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敢要了:“不是说……龙珠离体……就会死吗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停住步子,回过头来。此时星海之中光芒大盛,逆流入天穹,他半张脸溺于黑夜,半张脸被点亮于星空,一双眼晦暗不明地望着她,许久,才淡淡地道:“是,我今天带你来,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。”

     

      明明不知那位夫人是谁,可卓红绫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疼了一下,一颗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,她茫然地擦干净了,问薄以丛:“那我和她,有什么关系吗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伸出手来,碰了碰她的脸颊,微微地叹了口气说:“没有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她为什么要把龙珠送给我?”

     

      “可能是喜欢你吧。”他回答,目光像是透过她,望向了亘古的黑夜,“谁知道呢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知道该说什么,明明他脸上带着笑,可那笑并不真诚,像是覆了一层画皮,美则美矣,却仿佛随时会落下一场大雨。她踌躇片刻,举起龙珠放在他鬓边,映亮他如画的眉眼,一时光彩夺目。

     

      “别伤心。”她小声说,“主人,还有我陪着你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眼睛慢慢地、深情而专注地扫视过她的面孔,像是在确定她究竟长什么样子。很久,久到她双脚站立到麻木,才听到他说:“你要陪,那就陪着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5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有了一颗龙珠后,就迫不及待和闺蜜分享了。

     

      这年头,龙族避世,死去的族人留下的龙珠都被妥善安置起来,外族人能拿到一颗,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儿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洋洋得意,却有点儿伤感:“你说,一条龙怎么会孤零零地在昆仑的疗养院去世呢?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知不知道那家疗养院有多贵?住一天的价格大概比你卖十年身的都贵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服气地反驳道:“我也没那么便宜吧?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和薄以丛签订卖身契,不是也没收多少钱吗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说话了,因为这算是她的黑历史。当年她识人不清,鱼困浅滩,差点儿死在某个三流捉妖师随手设下的法阵里,是薄以丛救下了她。之后,薄以丛以一个非常黑心的价格和她签下了九百九十九年的卖身契。

     

      闺蜜又叮嘱她说:“三个月后又要跃龙门了,你努努力,今年赶紧跃过去。到时候就能翻脸不认人,和薄以丛撕毁约定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蔫头耷脑地和闺蜜告了别,回到家一开门,看到薄以丛正站在餐厅外面等着她。

     

      他穿了一件风衣,配高领毛衣,带着自来卷的头发三七分开,别人弄这种造型难免显得油滑,可他不一样,因为五官完美无缺,所以格外衬托得模样无可挑剔。不少人都在看他,对角的马路边一群穿校服的女学生正在交头接耳,兴奋得脸都红了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想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走过去,可他已经朝她看了过来,一根手指将墨镜微微向下推了推,对着她扬了扬下巴:“过来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,被他塞进了车里,差点儿撞了头。可他已经上了车踩下油门冲了出去。他把车开得像是要起飞,卓红绫艰难地扣上安全带,问他:“咱们这是去哪儿?”

     

      “去佛罗伦萨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沉默一会儿,和他确认:“开车去?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看你上次不大喜欢坐飞剑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那油费要多少钱啊,还有过路费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觉得她思路清奇,饶有兴致地一踩刹车,她猛地向前栽去,却一头撞在了他的臂弯里。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,免去了她的头和玻璃的亲密接触,这才问她:“你难道不准备问一问我,为什么去佛罗伦萨?”

     

      她不说话,低着头,一定是在心里腹诽他。他早就习以为常,有时却难免好奇,她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。半晌,红灯变成绿灯,汽车继续向前,她才小声问:“是不是因为……马上要到我生日啦?”

     

      她的生日在初春,从没跟别人说过,还是去年她自己偷偷开了他的酒,喝得烂醉,才被他问了出来。

     

      闻言,他果然翘起嘴角:“你难得这么聪明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一直都这么聪明的好不好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她小声嘀咕,他却又踩下了刹车。这次她有准备,稳稳地坐在那里,还龇着牙对着他得意地笑。他先下车,替她打开车门说:“下来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到休息站了?”

     

      “不是。”他牵着她的手,微笑说,“我们到佛罗伦萨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佛罗伦萨是欧洲文艺复兴的中心,千百年来被艺术浸泡得每一寸石阶都透着岁月的痕迹。卓红绫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一组照片,佛罗伦萨的花都开了,城市安静地停留在花海中,如一片凝固的时光,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     

      虽然知道有滤镜和后期的功劳,可真到了地方,卓红绫仍然有点儿失望。

     

      这里正在下着雨,花都被打落了,街上没有多少人,灰色的雾气笼罩着天空,薄以丛跟着她,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往前走,发梢被淋得湿漉漉的,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。

     

      他拉住她,随手推开一间咖啡馆的大门进去了。两人坐在窗前,看着细雨砸在石头垒成的街头。偶尔有行人走过,像是一场戏剧中的演员。卓红绫叼着吸管,呷着杯里的热巧克力,上面的奶油被她舔干净了,她的样子变得像一只伸着舌头的猫。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替她要了块蛋糕,站起身说:“在这里等我一下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没精打采地看着他没入雨中不见了。许久,天上的雨慢慢下得小了,她心神不宁,到底站起身往外走,想要去找薄以丛。可当她踏出门口的一瞬间,天空彻底放晴,一束日光垂了下来,落在她面前,像是追光灯,映亮她应当去的方向。

     

      而他就站在不远处,站在一株花树下,粉白色的花瓣自梢头被风吹落,他的肩头落了花,枝头的花也垂下来,沉甸甸地像是要向他索一个吻。再奇妙的景色也不如这一刻生动旖旎,她走过去,在离他三步外的地方顿住。他冲她微笑,将手里捧着的一束花递给她:“生日快乐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不敢接,眼眶发烫,抬头看着花树,免得眼泪流下来。他看穿她,笑眯眯地道:“知道你喜欢花,所以我就让花开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因为她喜欢……卓红绫小声“嗯”了一下,想要掩饰自己快被感动哭了的傻样子。可他搂住她的腰肢,在她耳边轻声说:“这里看不到最好的风景,我带你去看更美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的气息里,有淡淡的薄荷烟草的味道,可他明明不抽烟。像是生了幻觉,一切都美不胜收,他带着她飞到城市的顶端,从这里向下望去,整座城池的花都绚烂地开着。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,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,就那样痴痴地望着。

     

      “真美啊。”她叹息说,“这是我这辈子,见过的最美的礼物了。” 梦色蛋糕师小说

     

      “一辈子这么长,你怎么知道是最美的?”

     

      他还是这么不浪漫。她瞪他一眼,嫌弃他破坏气氛:“我不管,我说是最美的,就是最美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好,你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宠溺,浓得她根本无法忽视。心头漏跳了一拍,她像是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出了好大的声响。她几乎疑心他已经听到了,可他只是含笑看着她。她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,忐忑地说:“我今天……五百零四岁了,这个数字有特殊的含义,你可不可以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呀?”

     

      她是在随口胡说,五百零四和过去的五百零三个年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–其实还是有的,因为多了一个他。

     

      他纵容地听着她胡言乱语,居然答应了她这样的要求。她嘱咐他,要他阖上眼睛,他果然将眼睛闭上了,眼睫垂下来,在心湖里投下一片影。

     

      她小心翼翼地、破釜沉舟地凑过去,想要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。她掌心里沁出了汗,心跳得快要从口中跃出,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,像是一尊完美的神像。

     

      就差一点儿了……她替自己鼓气,这么久了,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?

     

      可是就差这一点儿,他伸出手,挡在了她和自己的面前。她的唇亲在他的掌心,明明他的唇也近在咫尺,可他就这么残忍地拒绝了。

     

      她愣了愣,连忙退开了一点儿距离。他已睁开眼,神色复杂地望着她,有些歉意地说:“抱歉,只有这个不可以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没关系呀。”她嘟哝,“反正我亲你,就是想跃龙门的时候把握大一点儿,我不喜欢你的,你也不要误会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知道。红绫……”他有点儿犹豫,顿了顿,才接着说,“那颗龙珠,你跃龙门的时候含在嘴里,就一定能够成功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装作惊喜地感叹。他看着她笑了:“等你成了龙族,我们的契约自然作废了。我就做个顺水人情,现在就将它毁掉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说得太快,她还没有完全理解,就看到他将那玉简刻成的契约拿了出来,握在掌心里震了个粉碎。青碧色的玉石粉末自他掌间被风吹走,她看着它们被撒落入异国的街头,像是一群青色的蝴蝶,就那样无影无踪了。

     

      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松,是他们写下的约定被解除:卓红绫自愿跟随薄以丛九百九十九年。

     

      说好的这么多年,可是才过了这么点儿时间,就已经不作数了。

     

      她有些恍惚,望着他说不出话来。他不能松开手,因为一松开她就会掉下去。她仍旧贴在他的胸口,可心情从大喜,一瞬间跌落了谷底。

     

      “你自由了。”他说,“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。红绫,不要喜欢我,因为我是个自私的坏人。”

     

      6

     

      他说自己是个自私的坏人,却很绅士地将她送回了家。

     

      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,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布置的。她站在门口,故作潇洒地问他:“那你以后住哪里呀?要是没有地方,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呀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在别处买了一套新房子,东西已经搬走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说完,和她礼貌地告别了就走了。她笑眯眯地看着他,直到他转身的那一瞬间,才实在忍不住落下了眼泪。

     

      她扒着门缝偷偷看他,看着他坐上电梯。电梯合上了,卓红绫跳起来,跑到窗边,看着他的车子开出去,越来越远……这一次是真的没有然后了,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他的房门,里面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了,房间里空荡荡的,像是一个人咧着嘴在大声地哭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什么是“离开”。她坐在那张什么都没有的床上,许久,缓缓地躺下,将自己蜷缩起来,呜咽着,想要抓住什么。

     

      可她什么也抓不住,这里只剩下她了。这么多年来,一直陪着她的那个人,不要她了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哭了个天昏地暗,闺蜜看她整个人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,鄙视她说:“薄以丛说自己是个坏人,意思就是让你别动真心,他跟你只是玩玩儿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可他……可他连玩都没玩我一下……就走了……”卓红绫忍不住又哭了,“起码玩一下啊!”

     

      闺蜜看她那样子,只好说:“你笨啊,你装作自己是花花公主,他没有负担,不就和你在一起了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不说话了,好半天才从床上一跃而起,算是接纳了闺蜜的这个意见。她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后,就去找薄以丛。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的新家还在顶楼,位于闹中取静的顶级住宅区。他从来有钱,做什么都完美无缺,卓红绫想起以前,自己喜欢翡翠,他就替她弄来了一箱子的各色翡翠,替她打磨成珠子,要她没事儿的时候串着玩。

     

      还是闺蜜偶然看到了,倒抽了口气说:“这一粒珠子,就能在北京二环内买间十平方米的房子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不大懂人间的这些事儿,活了这么久,都是浑浑噩噩的,唯一一次鼓起勇气,却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。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又想哭,终于是忍住了,她怕哭花了眼妆。她坐着电梯上去,敲了敲门。好半天过去,门开了,一个女人站在那里,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衣,香肩露在外面,妩媚生姿地问她:“请问找谁?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可能走错门了……”

     

      她忍不住退出去,可门牌号分明是对的。从屋内又走出个人来,裹着睡袍,像是刚刚起床,看到她顿了顿,叫她说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知道自己没走错门,却不能理解薄以丛家里有个女人的事实。她再忍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哭起来,冲进了薄以丛怀里,大哭着说:“才这么久……你居然就找了别的妖怪……你真的是个坏人!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任由她哭,听到她这么说,无奈地叹了口气:“谁说她是妖怪了?这是我朋友妹妹的转世,要我照顾几天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的情绪一个急刹车,打了个嗝,呆呆地看他。那边的女人也呆住了,问他们:“妖怪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叹了口气,卓红绫抱他太紧,他只能揽着她一起走到女人身边,在女人面前一拂手,让女人晕了过去。卓红绫知道自己做了错事,有点儿心虚,却又生起气来:“那你和她这几天都在同居?”

     

      “这和你没关系吧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抱着女人,把她送回了房间。卓红绫小尾巴一样跟着他,眼巴巴地看着他说:“你上次说,你是个坏人,要我不要喜欢你。薄以丛,你脸皮也太厚了吧,谁说我喜欢你了,我就是……贪恋你的美色,单纯想要睡你而已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明明说着这样的话,可眼神非常委屈,像是一只被主人踹开的小狗,自己晃着尾巴找上了门。薄以丛看着她,难得地脑子一片空白。她被他这样注视着,有点儿恼羞成怒,于是粗声粗气地说:“我要吸你的阳气,这样在跳龙门的时候把握更大,咱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,你不会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吧?”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听不下去了,把她摁在墙上:“这些都是谁教你的?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闺蜜……”她有点儿不安,“我背了半天,才背下来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不喜欢我?”

     

      他看着她,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她,她不想骗他的,可如果说出真话,他又要赶她走了。所以她装作满不在乎:“是呀,不喜欢。我跃龙门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睡了你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你要睡我?”他似笑非笑,看得她心虚气短了,才说,“那好,你来睡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随手扯开睡袍,露出自己漂亮结实的胸肌。卓红绫屏住呼吸,不知道该捂眼,还是该扑过去。可他已经逼近了她,将她困在方寸之间。她的世界里,全是他的气息。

     

      “不是要睡我吗,怎么连看都不敢看一眼?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鼓足勇气抬起头,下一秒,唇已经被他吻住。他的吻技高超到了极点,搅得她整个脑子一片空白,她挂在他的身上,双臂揽住他的脖子,真像是刚刚长出双脚的小人鱼,恨不得同他融为一体。

     

      他抱起她,走入自己房中,他的床很大,她被扔在上面,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场迷梦。他亲吻她,游刃有余。她招架不住,在他来拉她的衣服时,终于忍不住说:“不要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立刻停下:“你确定?”

     

      她不确定,眼神里带着犹豫,半天,刚要豁出去要他继续,可他已经低下头,吻住了她的眉心:“不早了,睡吧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可是……我还没睡到你呢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小小声反抗,却被他裹进了被子里:“别逞强了,红绫,你怕得在发抖。”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只是紧张,因为她爱他这件事儿,她自己发现得都很迟,迟到被他抱在怀里,内心才终于真情实感地泛起了甜蜜。她在他怀里蹭了蹭,被他喝住:“别乱动,我身体健康,控制住自己很难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还说自己是坏人,薄以丛,你明明是个大好人。”她开心说,“你不知道,你不要我了,我多伤心呀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可你还是找来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因为我不找你,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呀。”她说得理所当然,“那我当然要主动一点儿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是热情的,甜而傻,让人不知该如何对待她,不能伤害她,可是忍不住又想接近她。她是世间仅存的一块糖,他想将她含在口中,吮吸那股甜美,可是不行。

     

      因为那样,会让她疼的。

     

      她已经没心没肺地在他怀里睡着了,薄以丛忍不住,又亲了她一口。她在睡梦里,脸上也露出一点笑容来,像是美梦成真了。

     

      “红绫。”他无声地叫她的名字,“如果你知道真相,一定会恨我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7

     

      卓红绫名正言顺地在薄以丛新家住下了。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朋友妹妹的转世已经离开了,她却还是以没有客房为理由霸占了主卧,和薄以丛同床共枕。

     

      薄以丛无奈:“不要考验一个男人的意志力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笑嘻嘻地说:“我本来就要睡你嘛,你想要的话,就主动一点儿呀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拿她没办法,她就凑过来,在他腮边轻轻啄了一口,自己像是偷到了蜜似的傻乎乎地笑了。

     

      三月份,卓红绫又要去跃龙门。

     

      这一次她很紧张,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薄以丛在一边抱住她,问她说:“怕什么?”

     

      “我怕跳不过去,浪费了这颗龙珠,也让你失望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傻话。”他笑起来,她贴在他的怀里,听到他胸腔里发出的声音,“给了你,就是你的东西,不管过得去过不去,都不算浪费。至于我,也不会失望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真的?”

     

     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,眼底写满了信赖。他亲吻她的肩头,温柔地说:“真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“真好呀。”她小声感叹,“比我做过的最好的梦还要好。以丛,等我化龙成功,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没有回答,耐心地哄着她,她渐渐入睡了,做的都是好梦,却不知道他就这样睁着眼,望了她整整一个晚上。

     

      第二天,卓红绫赶去龙门边,那儿到处都挤着她的同伴,大家都跃跃欲试。卓红绫站在中间,本来十分紧张,一回头,却看到薄以丛就站在岸边,笑着对着她挥了挥手。她心里温暖起来,觉得快要被甜得流眼泪了。

     

      时间快到了,大家一起逆流而上,向着龙门跃去,卓红绫将龙珠压在舌下,一瞬间,似是有了无穷的力量,有什么托起她,在轻盈地向上升腾。她摆动鱼尾,纵身一跃,整个人便到了高高的龙门之上。

     

      下一刻,天地间燃起不灭的雷霆,烟尘滚滚,大雨倾盆而下,她在云端,不曾坠落,金雷塑体,朔风埋骨,她吃痛地发出惨叫,却又死死咬住牙关,只是在想,等她变成了龙,就再也不必和薄以丛分开了。

     

      终于,终于一切的折磨到了尽头,她的唇已经被咬破,血流出来,却是金色的–只有龙族的血是金色。她吃的一切苦头都是有意义的,她已经脱胎换骨,成了九天之上的龙,再也不是芸芸众生里普通的一尾鱼了。

     

      她在云端快乐到了极点,迫不及待地想要同薄以丛分享,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,她回过头,看到薄以丛驾着飞剑,站在那里。

     

      他穿着一袭交领长衫,广袖当风,时光像是回到了最初,她在水中看到了他,他那样好看,哪怕昏迷不醒,也风华绝代。她的心跳得很快,游过去,救下他,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,便离开了。

     

      时光转了再转,人生变了再变,唯有她的喜欢,从始至终,不曾改变。

     

      “以丛,我成功了。”她开心地说,“我化龙了,往后,咱们再也不必分开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跑过去,想要牵住他的手,可他只是望着她,良久,才温柔地说:“红绫,我是来和你告别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听不懂这个词,皱着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。他体贴她,不用她再思考,便揭晓了答案:“你总问我,当初为什么要和你签订契约。你大概不记得了,自己是怎么忽然修炼成妖的。”

     

      修炼成妖之前的生活她早就忘记了,所以呆呆地说不出话来。他便接着说:“四百多年前,你吞下了一颗龙珠,这才有了神智。被你吞下的龙珠,来自于我这一生,唯一爱过的女人。”

     

      那是许久之前了,久到龙族还未避世,久到还有屠龙者会设下埋伏。他心爱的女子为了救他,吐出龙珠顺江而流,引走了屠龙之人,自己却再没醒来。

     

      他浑浑噩噩地跌落江中,本以为必死无疑,却不知过了多久,被一只小妖怪救了下来。她傻乎乎的,看起来年轻娇嫩,脸上写着不知愁滋味的快乐。他从她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味,可是无力开口,只能任由她离开。

     

      再后来,他又遇到了这小妖。这一次他救了她,与她签下契约,只因为她身怀那颗龙珠。

     

      “你不是问,那位夫人为何在死前将龙珠赠你。那是因为你曾吞下了她唯一的爱女的龙珠,她死前,也只是想找个寄托罢了。”

     

      她费力地听着他说话,许久,才小声问:“那你呢……你也只是找个寄托吗?”

     

      他看着她,用的又是那种古怪的眼神。卓红绫看到他笑了,笑她问的问题太傻:“也许吧。我只是想看着你化龙,可这一刻,我终于明白,你终究不是她。”

     

      他说完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她想追过去,可天上又降下九道玄雷。这是化龙的最后一步,她痛得呜咽出声,跌在云端上,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。

     

      他总是头也不回……因为她根本不值得他留恋。

     

      所有曾经的温柔,不是为了她,她卓红绫……从始至终,只是个替身罢了。

     

      她大笑,笑出了眼泪,筋骨被一寸寸打断又重新生长,呕心沥血不过如此,她在世间最大的痛苦里,缓缓合目,祈求自己再也不要醒来。

     

      8

     

      她昏睡时却不知道,离去的他,于山巅之上缓缓倒地,再也动弹不得。

     

      那一颗龙珠,也只能帮着她跳过半山龙门,最后的半山,则是他燃尽了魂魄,托着她继续向上才达到的。

     

      他活不了了,只是不愿意她知道,他将会马上死去。

     

      他宁愿她以为自己不要她了,像是上次一样抛弃了她。她是个傻姑娘,不该被伤害的。

     

      可他到底伤害了她。

     

      她不会晓得的,晓得这长长久久的岁月里,他居然爱上了她。

     

      一个人的心能分给几个人?他本以为自己只会爱一个人,可终究还是动摇了。

     

      这是多么无解的事儿,为他而死的女子,他无法报答。唯一能够解决的法子,也只有一死了之了。

     

      只是可惜,可惜他死前,到底没有看到她完完全全化龙成功,乘奔御风,无拘无束的样子。


         (全文完)

    梦色蛋糕师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