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> 进口活动> 彼岸:星未落,花未眠(师生GL-3)
  • 彼岸:星未落,花未眠(师生GL-3)
  • 2020-04-10 09:07:20
  • 浮力森林网上订蛋糕


    、第17



      再次见到许玥,她依旧是那般光鲜亮丽地端坐在讲台上,与前来问好的学生点头致意。
      站在教室门口,希言只觉得那种悲痛又涌上了心头,她看着许玥的微笑,一如既往的优雅沉静,眼泪又要夺眶而出。她迅速捂着脸,转身就跑出了教室。
      躲进了洗手间里,压抑着声音,终于哭了出来。
      哭了不知多久,才逐渐停止,一照镜子,希言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肿得无法见人,然后低着头回了宿舍。
      在希言进门的那一刻,许玥早已看清了她那一瞬间微妙的表情变化,又见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脸奔出教室,正想要上前去追问,可络绎不绝路过讲台的学生也在无声地提醒着许玥,即将要上课了。
      直到下课也不见希言回来,许玥有些意外,她知道,希言不会无故缺席自己的课。于是,她先不去理会那些围上讲台的学生,拿着手机走出了教室。
      希言正躺在宿舍的床上,神思恍惚,思绪一片空白,唯有觉得宿舍的楼道逐渐从寂静变得喧嚣,脚步声,欢呼声,打闹声,一波接一波回荡在耳边,愈发心绪不安。希言很想回家休息几天,却又不愿意见到继母,一秒都不愿意看到。
      记忆中不曾愈合过的那些伤痕正被缓缓牵动,她忽然觉得悲哀,连一处容忍她哭泣的藏身之地都无从寻找。
      手机响起,是许玥。
      仿佛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遇到了明亮的灯火,那一瞬间希言又很想落泪。
    到我的工作室来,现在。在电话里,许玥依旧是言语简洁,惜字如金。
    我生病了。希言有气无力地告诉她。
    你在骗我。
    我没有。
    好,我现在就来你的宿舍看看你生的什么病。
    我不在宿舍。希言惊得立刻坐了起来,她不能想像许玥走进这言语嘈杂的女生宿舍,会引发怎样一种轰动。
    没关系,我有办法知道你在哪里,你等着。许玥立刻就要挂电话。
    不,你不要过来,我马上就去你那里。
      再一见到许玥那柔美的容颜,希言的视线又模糊起来,没等到许玥说话,就先哭了出来。
      见到希言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放声大哭,许玥就拿过纸巾给她擦眼泪,不一会儿,一整盒纸巾就用去了一大半。
      希言的哭法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毫无掩饰,任由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,源源不断地淌过脸颊,滴在衣服上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有如窒息般的绝望,那仿佛是种失控的哭泣。
      许玥从未有过安抚幼儿哭泣的经验,她也未曾见过有人哭得这般撕心裂肺,一时之间,来不及去细想,唯一就联想起被其他老师当做笑话一般描述过的,希言在自己被送去抢救的那天,哭得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。
      顿生恻隐之心,许玥觉得眼前这个孩子的哭泣有如一只受伤的幼兽那般,仿佛有把无形的匕首正深埋在她的身体中,与血肉融为一体,却又被不断拔出,此时,她正被那种切肤的疼痛所吞噬了一般。

    许玥不忍再看下去,她从内心深处能感受到细微的共鸣,她走到了希言的身边,轻柔地抚摸着希言的头发,没有说话。
      随着这个温情的举动,希言的哭泣开始逐渐平息,休止。
      许玥端过来一杯水递给希言,柔声地问:好了,来告诉我,你到底出了什么事?
    赵舒婧让我不要告诉你,可是你偏要问!一说完,希言似乎又要哭了。
      怎么又会有赵舒婧,许玥有些不解,又听到希言在说:我前天中午和赵舒婧一起吃饭,然后在餐厅里,见到了见到了你的…”
      许玥有些明白了,问:那然后呢?
    我们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…”希言说完,眼泪又缓缓地滑了出来,可是她又迅速抬头看向许玥,她害怕许玥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个消息。
      却只见到许玥仍是保持着沉静的神色,从她的眼神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,她只是沉默了许久,然后缓缓地问:就是这件事?
      希言点了点头。
    原来就这件事。许玥竟然是这样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。
    还有,和他在一起的是…”希言觉得她无法把郑涓涓的名字说出口。
    希言。许玥打断了她的话,你不用告诉我他是和谁在一起,这个我不关心,也不需要知道。
    为什么?
      许玥沉默了一会,她将目光盯着地面,仿佛是思索了很久才缓缓开口:我和他之间,没有任何感情,结婚只是服从了我母亲的遗嘱。而且,我们两家是世交,我父亲的企业和他的家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,往来密切,所以,结婚是只是符合双方家族的利益而已。希言,我说这个你能懂吗?
    嗯。希言又问:你上次说,你的婚姻情况有些复杂,就是指的这个吗?

    是的。许玥略微犹豫了一会才点了点头,似有泪意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,毕业那年,我母亲病重,赶回国见了最后一面,我母亲唯一的遗嘱就是要我毕业以后和他结婚。对此我不得不遵守。所以,我和他在婚前就已协定好,互相不干涉双方的感情,也不必履行夫妻间的义务。所以,他如今另有所爱,或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,我都不会在意,也更不会干涉。
    可是,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?
    你是担心我吗?许玥突然笑了起来。
    我很怕你伤心,我怕你难过,我怕你受到伤害小时候,我妈妈每天晚上都哭得那么伤心,可是我爸爸一定要跟她离婚。希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      许玥又拿过纸巾,再次替她擦掉眼泪,然后却有些无奈地说:希言,你妈妈很伤心,想必那时一定很爱你的爸爸,可是我不爱他,他也不爱我,所以我不会伤心,而且,我们也绝对不会离婚的。你懂吗?
    嗯。希言点了点头。
    可是你哭成这样,只是在意我?
    是的,我非常地在意你。
      许玥全然理解了,这场有如被牵动心弦的哭泣背后承载了一种沉厚的依恋,这样似曾相识的依恋让她无法理智地回避和拒绝,她忍住内心的波动,走到了希言面前,俯身将她拥抱住。
      此时,希言早已精疲力竭,她也不假思索地伸手环抱住许玥,把头埋在她的怀中,呼吸着她身上那种混合了牡丹与百合花的香味,充满柔情和甜蜜,像是一只冬夜里流浪的小猫,在冻得瑟瑟发抖之时,寻到了一处能遮风挡雨的温暖。
      这样带有庇护和包容的温暖,从此为希言的人生确立了基调,使得她此生的追寻都只为不断复制这样一种温暖。这成了她今后无法抵挡的命运。
      隔了很久,希言才松开她,轻声地问道:他为什么没有爱上你?
    我不知道。
    我无法想像,你身边的人却不会爱上你。说完这句类似于表白的话,希言低下了头,不敢再看她。
      许玥见了却并不理会,只是走过去打开了抽屉,说:希言,其实我今天找你来,是有别的事。
      她拿出一张请柬递给希言:这些天你一直都在躲着我,所以没有对你说。我的画展在下周六晚上开幕,我想你应该愿意来。
    我会来的,谢谢你,希言接了过来。
    好,要打扮漂亮一点。



    、第18



      按照请柬的时间和地点,希言来到了那间由私人经营的,很有名气的画廊。
      进门之后,将请柬交给前台,立刻就有人带领她走进展厅。
      走进展厅的入口处,已有许多人端着酒杯在互相寒暄,希言一眼就瞥见其中有他们的院长和绘画系的系主任。
      许玥正站在前方,与周围的人说话。那是一个布置成舞台的区域,数盏灯光照耀下来,她穿着深红色的缎面礼服裙,裙面上流动着熠熠光泽,她的身姿纤瘦挺拔,头发优雅自然地挽起,妆容精致,戴着一对钻石耳钉,光彩夺目。
      今天她是主角。
      领位的人让希言稍等片刻,他走到了许玥的身边悄声说过几句。许玥回过头来,从人群之中很快就看到了希言,她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下,看到希言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裙,细跟高跟鞋,头发整齐地垂落在身后,妆容素淡而自然。于是她又点了点头,伸出手,将希言接住,扶到了身边。
    跟在我身边。她轻声对希言说,然后握紧了她的手。
      希言为她这个亲密而友善的举动感到无限惊喜,想来,许玥应是记得自己的脚踝有过旧伤,十分脆弱,所以不轻易穿高跟鞋。她也回握了一下许玥的手以示感激,却突然觉得似有个硬物卡住指间,低头一留意,只见一枚钻戒正戴在许玥的无名指上,一道反光掠过,希言只觉得眼中被刺痛了一下。
      许玥在做开场致辞的时候,周围的镁光灯正闪成一片,她泰然自若地微笑,神色从容,语调沉静,但她的微笑中又带着一丝疏离的意味,好似这一切其实与她无关。
      在许玥的身后是一大片展板,上面印有她的履历和简介,还有她的照片。
     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,她很自然地双手抱膝,席地坐在暗色的背景前,灯光自她的身后浮现,浓密的黑色长发垂落到地面,她正恬静地凝视着镜头,皮肤细腻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略带些忧伤,有一种洞穿人心般的明净透彻,她的唇角微微上扬,划出一个形状美好的弧度。
      非常的美,有如艺术品一般的照片,却有些异样不安的气氛,也许是照片上的光影过于特殊,竟让希言感到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哀。
      许玥的作品是以水彩画为主,也有少部分的油画。
      那几年里时兴的艺术创作,多是以揭露人性的阴暗面与反思社会形态结构等主题,风格多为颓丧真实。而与其他人所异同的是,她的作品多是以童年,梦想和爱情为主题,一如既往的色彩丰富,满画面明净而通透的光感,也包含着深情,仿佛集中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爱与希望,一副一副的看过之后,让人心中顿生暖意。
    有些无聊吧?终于等周围的人群都散开了以后,许玥走到了希言的身边。
      此时,希言正在注视着一副油画,画中是一个小女孩,带着一脸恬美的笑意正在熟睡在树丛间,她的发间散落着彩色的糖果,四周又缀满了花朵和昆虫,几道若隐若现的昏黄色光线自树叶的间隙落下,那仿佛是经年的阳光,有如隔世的回忆一般,正穿越了漫长的时空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画面上,她的构图有些抽象,用色饱满却不鲜亮,像是一个在暮年之际的人,对童年那个明亮而甜蜜的世界仍然心怀憧憬,而这样的憧憬也被她表现得相当温暖。
    没有,我很喜欢你的作品,由衷地喜欢。希言侧过脸,微笑着看向许玥。
    我知道你会喜欢。许玥点了点头,眼神里也闪动着笑意。
    你的每一副画里都是带着些回忆的感觉,看上去,似乎你在怀念着什么。希言认真地说。
      许玥听了没有回答,略微有些惊讶的神色从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,然后她又带着那种饱含温情的微笑,目光柔和地看向希言。
      为她的注视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,正巧有人走了过来和许玥寒暄,希言就退后了一步,站在了许玥的身后,看向她的背影,看着她的发间簪有一朵玫瑰花型的钻石发饰,随着她的点头和微笑之间,正是点点璀璨生辉,流光溢彩。
      一时之间,为她的光彩感到有些震慑。
      希言唯有沉默地看着,她从未这般欣赏过任何一个同性。
      其实,女孩子多少都是有些虚荣的,遇到了美好的同性,总是会无可避免地生出想要比较的心思,随之而生的又是隐隐的自卑,一种近似于自惭形秽的微妙心理。
      但这是许玥,是她的老师,是她所倾心依恋的一个人,每站在她的身边,仰望着她的光芒,唯有感到一种有如生命信仰般的温暖与虔诚正缓缓地植入到心里。
      也许是留意到对方也正在打量着希言,许玥忽然侧过身来,微笑着介绍说:这是我的学生,周希言,我第一位得意门生。
      希言还正处于恍惚之中,听了许玥这样地描述自己,立刻就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她,而她却已是目不斜视地走向了下一个展厅,步伐平稳而优雅,希言又只好跟上。
    好希望我将来也能有一次个人画展啊,一次就够了。
      跟在她的身后,希言又忍不住有些羡慕地说。
    会有的,如果你能一直坚持下去的话。听了希言这句孩子气的话,许玥笑了笑,却又说:其实,这间画廊的投资人是我父亲的朋友,策展人又是我哥哥的同学,全是他们在一手主办,所以,这样的个人画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。
    他们一定都以你为荣吧。希言立刻问道。
    不,正巧相反,我是不受重视的那个。许玥注视着前方,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她转过身去挽住了希言,将她扶到自己的身边,然后放慢了脚步,边走边面色平静地说:家业由我哥哥继承,所以他们着重培养,而我是个女孩,大概对他们来说,就是联姻的工具而已。
      希言有些脸红,却又为她这样的亲昵举动而感到欣喜,说:所以,你一直很努力,试图想打破这种不公平的待遇。
    嗯,大概是。许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    我就是这样。我弟弟从小就念最好的学校,他们也一直请家教来精心辅导他的英语,而我就从小被送去舞蹈学校,任我在那里自生自灭,大概他们觉得,我是个女孩子,这样已经足够了。希言低下了头,我从小的努力,其实也是想证明给他们看,我和弟弟是一样的。
    你现在可以不用在乎别人怎样对待你,也不要刻意为了推翻别人的看法而去努力,做你想做的事,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努力就好。许玥握了握希言的手,似有安慰之意。
    希言,下个学期分专业,你打算选什么?许玥走到一处角落里站定,一束光线如舞台追光灯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,她微眯上眼睛看着希言,那神情里有种看待晚辈的关怀和慈爱。
    我早就想好了,选绘画。
      许玥点了点头,转头看向了远处,却没有说话。
      希言也想了一会,才缓缓地说:但是,有一个问题,我一直不懂,我总是觉得我每次画画时缺少点什么,但我不知道。
    你缺乏自信。许玥非常迅速地回答:缺乏一种自我表现的意识,当你需要将内心感受表现于画面时,你就会觉得很费力。我说得对吧?
      希言点了点头。
    我很少鼓励任何人要自信,因为自信是需要资本的,但我觉得你有很多。她很认真地看向希言,眼神里正流露着不容置否的那一种肯定。
      这时,恰好又有人来和许玥打招呼,希言就转身退到一侧的沙发坐下,穿着细跟高跟鞋站了一晚,此时,她的脚踝已经酸疼乏力,几乎无法继续站立下去。再看到许玥站在不远处,穿着高跟鞋,步伐永远都是那般绰约而优雅,突然地心生感概,大概,这是她今生所无法彼及的一个人。



    、第19



      自从那次偶遇到郑涓涓之后,希言就对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友善,而郑涓涓却依旧是那般欢乐无忧的模样,一回到宿舍就给大家分发零食,又将巧克力留到希言的桌子上,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楼道间,一如所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那般喜悦而明朗。
      周二下午是作业辅导课。
      那个学期的专业课是全年级排在一起,负责作业辅导的也还有其他老师,许玥并不会每次都来,但希言仍然是将完成的画稿都细心整理好,提前来到教室等待着,等待的那一种心情有如浸泡过樱桃酒的香草蛋糕,清甜而又沉醉,听着那阵熟悉的高跟鞋声从楼道里由远及近,仿佛尘埃落地一般,心情却又随之雀跃。
      许玥拿着名单一言不发地走向每个人的座位,迅速地登记着出勤,却很有默契地略过了希言。
      希言立刻转过头去看着她微笑,又指着自己桌上那厚厚一叠整齐的画稿。
    好。许玥也会心地点了点头,然后又突然发现,名册的下方有一个名字,一片空白,缺席所有的课,还有其他老师做的标记,说明前几次的抽查中,作业也没有进度。她顿时觉得有些疑惑,问道:郑涓涓,在吗?
      她的音量不大,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格外清晰,但无人回应。
    她不在。只有希言回答了她。
    你们班有这个人吗?
    有。
    让她来找我。
      许玥抛下这句话,转身就走出教室。
    老师…”希言立刻就追出了走廊,她很想告诉许玥,这个人你最好不要见到。
    我等会再来看你的作业,还有什么事?
    “…”
    有话直说。许玥正在低头查看是否还有其他的空白名单,并没有留意到希言那种出言欲止的神情。
    没事了。
      但是,班里仍有好事的人通知了郑涓涓。在下一周的作业辅导课,刚一上课时,郑涓涓就大步走了进来,搬开凳子坐下,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。
      许玥拿着名单走来,果然就目光凌厉地对着她说:你出来一下。
    这门课都即将结束,你不仅一次出勤也没有,作业也全部没有,这样下去,难道你是打算明年重修这门课吗?许玥走到了门外,转身对郑涓涓说,听起来似在责备,但语气平缓,并没有过于生气。
    那不然呢?你想怎么样?郑涓涓突然用脆生生的嗓音顶了一句。
      由于许玥的离开而刚变得有些嘈杂的教室迅速又安静了下来,不少人回头看向门外,而每个人的表情里竟然隐隐带着些兴奋,平日里大家对许玥都是非常地崇敬和喜欢,从未见过有人对她如此出言不逊。
    好,现在你的出勤率已经低于70%,我不用对你过多解释,准备好重修吧。许玥也回答得有些不客气。
    对,我就是打算明年重修,为的就是不想在学校见到你,我每次一见到你都觉得无比恶心。郑涓涓尖锐地喊出了这句话,转身就跑开了。
      许玥站在原地,看向她远去的背影,心生疑惑。这几年里,桀骜不驯的和自己顶嘴的人也时常遇到,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女生也并不是没有,但是像今天这样,毫无由来就对自己发火的学生,却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      回过头来,看到希言正站到了门口,她用一种复杂而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,许玥突然心中一动,再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希言,见到她正轻微地点了点头。
      郑涓涓引发的这场风波在女生中间又热闹沸腾了好些天,很多人在猜测其中的缘故,各种传言又纷然而至,那段时期的专业作业异常紧张,很多人都集中到教室里枯燥地赶着画稿,空气浑浊而沉闷,昏昏欲睡之间,却正是各种话题酝酿发酵的最好氛围。

    希言也在赶着画稿,很安静也很认真地听着这些议论,她很担忧许玥,因为她并不相信,面对着婚姻危机,许玥就真是那般的熟视无睹,而介入婚姻的这个人又还是她的学生。
      再次来辅导作业时,许玥依旧是带着精致的妆容出现在教室,她穿着白色衬衫和深灰色一步裙,端庄而沉静的气质,表情却冷漠得有些让人心惊。
      仿佛为她所震慑了一般,教室里那些喧嚣的音乐声,聊天声迅速就销声匿迹,每个人都埋着头看向桌上的画纸,无论是真是假,都是一副专注的模样,在异样的安静之中,唯有她身上那种沉郁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,经久不散。
      登记完名单之后,许玥直接就走到了希言的身边坐下。她那栗色的长卷发正蓬松地散落到身侧,末端轻柔地拂扫在希言的手臂上,细簌的触觉如电流一般迅速漾开到心底,那时已是四月,暖阳微醺,希言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。
      许玥并没有留意,她只是拿过了希言的插画作业,语气平静地开始讲解着水彩晕色的问题。
      听过几句之后,希言却有些不解,因为许玥拿出的那几张作业都是彩铅画,并不是水彩画。她不时地抬头看向许玥,试图从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寻找出异常的神色,可她的眼神却依旧如一池静水,不见波澜。
      她的讲解方式有如授课一般清晰而条理分明,立刻有其他同学也围拢过来一起听,只有希言在困惑地看着。
      许玥似乎觉得自己的讲解还不够详细,又让希言去把颜料和画笔都拿过来,想示范给大家看那些着色的手法。可是,叫了两三遍之后,却未见希言有所回应,再一看去,希言又是一副心不在焉,又出言欲止的模样。许玥只觉得有些无奈,把作业往旁边一放,撇下围观的众人,转身又走出了教室。
    我都知道了。见到希言跟了出来,许玥直接对她说。
    嗯。
    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,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,听到了吗?
    嗯。希言再次点了点头,仍是一脸疑惑看着她。
      正在此时,郑涓涓走了过来,穿着一身薄荷蓝的裙子,那颜色十分夺目,肩上拎着个价值不菲的小手提包,昂首阔步。她见到许玥,眼神中立刻闪过了一丝挑衅,走上前来站在了许玥的对面。
      许玥直视着她,似笑非笑地说:郑涓涓。
    是我。郑涓涓也面带微笑看着许玥,其实她的身高并不足以平视许玥的眼睛,但她却不甘示弱地抬起了下巴。
    你不是不想来学校见到我吗?
    不,我今天就是特别想见到你。郑涓涓开始笑得一脸得意。
      许玥没有回话,只是注视着郑涓涓那张精致的脸,目光又变得有些凌厉,两双同样美丽的眼睛在对视了几秒之后,郑涓涓转过身,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教室,然后收拾起了桌上不多的几本书,又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      许玥却始终站在走廊里,挺直着后背,平视前方,她的目光依旧深邃,唇边掠过的一丝微笑,如冬季那凝结在玻璃窗上的冰花,沉重而又透彻。
      希言始终在一侧看着,那不寒而栗的感觉又再次浮现。
      不久之后,就传来了郑涓涓退学的消息,趁大家都在上课时,她的行李被迅速搬空,似乎对这一刻早已有所准备那样,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,一如从未出现过。
      当然,大家的反应起初都是一片震惊,那几天里,几乎全学院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,所有的人都很困惑,包括希言。
      趁着舞蹈社的排练间隙,希言忍不住地悄声问了赵舒婧,可赵舒婧也不知内情。
    你去问许玥好了,她大概愿意告诉你的。赵舒婧低沉地摇了摇头,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,而且,我最近也没心情。
      希言知道,那时赵舒婧正在准备出国,可她很不舍得和男朋友分开。
    对不起,我不应该来问你的。
    没关系,我知道你只是担心许玥。赵舒婧又笑了起来,恢复了她惯有的那份开朗。
      一离开排练厅,希言就直接去了许玥的工作室,罕见地敞开着门,而窗帘却是合上的。许玥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,低垂着眼皮,手里拿着烟,似乎她已这样静坐了很久,烧尽的烟灰正散落了一地,而缭绕的烟雾仍然在不断升起,停留在静止的空气中却显得莫名的沉重。
      希言走上前去,想从她的手里把烟拿走,却突然见到许玥很奇异地一笑:她怀孕了,你们还不知道吗?
      自那天以后,许玥明显就沉默了很多。
      她在学生面前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,但转身就把自己封闭在了工作室里,那段时期,她在画着一副精细绚丽的工笔牡丹图,时常对着一大片光彩夺目的颜料,一连无休止地画上数个小时,仿佛是将自己隔离在了另一个时空之中。
      希言很想对许玥说些什么,安慰她,或是让她倾述出那些阴郁的心事。可是希言也隐约能意识到,许玥并不会轻易地将内心坦露给自己。此时,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每天中午都给许玥买好午饭,端着送去她的工作室。希言很担忧许玥会忘记吃饭,那是她陷入工作状态中时有发生过的。
      终于有一天,许玥仍是在画工笔画。她突然放下画笔,转过头来对希言说:他们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孩子,这可能是我给不了的,而且,我也不愿意。
      她低垂着眼皮,神情却显得很失落。希言先是没反应过来,等到想明白了却略微有些尴尬,她大概明白许玥所说的不愿意是什么意思。
    那郑涓涓呢?
    会让她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,然后自会有人照料和养育。
    可是,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孩怎么办?希言忍不住地问了出来,她的疑问和担忧不是毫无来由。
    对我没有任何影响,我们不会离婚。最近,已经开诚布公地商量过这件事了。她似乎如释重负地一笑,却带着些许苦涩。
    可是,你以后…“
    我以后,生活并不会有所改变。许玥看出了希言的担心。
      的确,希言的担忧也纯属多余。
      许玥有她自己的事业,而且日渐辉煌,她有足以维持富足生活的能力,为学生所崇敬,受众人追捧,她并不是一株依附良木才得以生存的藤蔓植物,似乎无人可以动摇到她,她的一切都看来完美无缺。只是,当她坐在工作室的角落里,对着那株灿烂的向日葵,专注地画着一副又一副的画,那纤瘦的身姿在希言看来却显得有些孤寂。



    、第20



      五月过后的一天,许玥突然来问希言,周末的晚上是否可以在外过夜。
    想带你去个不错的地方过周末,你给我带了那么多天的午饭,感谢你一下也不为过。而且,算是提前给你过生日,到时候我就不送你礼物了。
      见到那种温情的笑意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脸上,希言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着。
      许玥带着希言去的是位于市郊的一所温泉酒店,坐落在山间,一路沿着那些环山公路,周围环绕着浓郁的植被,遮挡住阳光,有如深入进童话的秘境森林那般充满惊喜。
    我很喜欢这个酒店,每年都会来两次,一个人在这里住上几天。许玥边开车边说。
      希言没有回答,只是侧过脸看着许玥微笑。她为能在这样一路幽谧的景致里,陪在她的身边而无限愉悦。
      到达了酒店,许玥订的房间几乎像一间小会议厅,还有一座很宽敞的阳台,正落满了阳光,她也看似心情很好,一放下行李,就招呼着希言下楼去游泳。
      酒店配套的温泉水池有一部分是在室外,与室内有泳道相通。
    下雪的时候,在室外泡着温泉,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特别好。许玥回头微笑着告诉希言。
      而此时希言却有些脸红,她看见许玥穿着一身桃粉色条纹的比基尼和米色镂空花纹的罩衫,她的皮肤白皙,身姿绰约,一头长卷发飘落在身后。从换衣间里一走出,似乎全场的人都将目光迅速地集中在她身上。
      希言不会游泳,她只敢抱着泡沫板,小心翼翼地泡进浅水区里,然后注视着许玥将头发全部挽住,用一只发卡束住,然后像美人鱼一般款款地走下了深水区。
      二十五米长的泳池,她游了三个来回之后从另一侧走上岸,立刻有人向她走去搭讪,而许玥只是点头笑一笑,又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希言所处的浅水区走来。
    你真的不会游泳?
      一见到希言泡在浅水区里却还抱着泡沫板的紧张模样,许玥顿觉好笑。
      希言赶紧摇了摇头,看到许玥这种想笑又不笑的表情,竟然产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。
    那我来教你。说完,趁希言不注意,许玥突然抢过她怀里的泡沫板,扔到一边,然后笑了起来。
      失去了泡沫板所带来的浮力,安全感顿失,虽是在浅水区,希言却有种猛然下沉的错觉,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抱住许玥,像只树袋熊一样攀附在她身上,吓得连声尖叫。
      许玥也意识到了这个玩笑似乎有些过分,也用力地抱紧了希言,将她稳住,边笑边轻抚她的后背,示意她别怕。
      随着紧张感的消失,希言很快就意识到了,以这样一个姿势抱着许玥,她又穿得这样少,实在过于暧昧,可是,那种温腻柔软的肌肤触觉自水波中逐渐荡漾开来,瞬间有如被细密柔嫩的花蕊而层层围裹在一个温热的梦境之中,恬美而沉醉。使得希言一时之间并不舍得放手离开,她小心地看向许玥,见到她仍然是带着笑容,用镇静的目光平视着前方,却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意图。希言只觉得满心甜蜜,却又不敢再注视她的眼睛,索性就搂得更紧一些,然后靠向她的肩上,又见到她光洁的脖子上沾着水珠,晶莹可爱,趁着周围没有人,轻巧地在那上面啄了几下。
      此时,正好有人将许玥扔远的那个泡沫板给她送了回来。希言有些失望地放开许玥,抱回了那个泡沫板。而许玥立刻就离开了,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深水区走了过去。
      希言仍然是泡在浅水区里,一刻不离地注视着许玥,脸上时时挂着欣喜的微笑。
      那天的晚餐也是在酒店的餐厅里,也许距离旺季还有些时日的缘故,人不多,很是安静。许玥只是轻扫一遍菜单,就迅速点了烤鱼当作主菜,希言也跟着她点了相同的,然后许玥又点了红酒。
    他们总说吃鱼的时候应该是配白葡萄酒,不过我没那么多讲究,我只喝红酒。许玥轻轻地晃了晃酒杯,然后朝着希言一笑:你不会介意吧。
      希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,又有些担忧地问 你喝这个不要紧?
    我只喝一杯,没关系。许玥十分灿烂地一笑,然后举起酒杯对希言说:提前祝你生日快乐。
    谢谢,很感谢你记得我的生日。希言由衷地说,然后神色又变得黯淡了起来:其实我自己也经常不记得。
    你父母也不提醒你?
    他们也不记得。不过,每年还是会找个时间庆祝一下,纯属宴客的理由而已。希言笑了一笑,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,很意外的并不酸涩,有种水果和松木混合在一起的甜香,又笑着说:我弟弟过生日就不一样了,每年都会请他的朋友们到家里来庆祝,他妈妈还会给他做生日蛋糕。
    好,以后如果别人记不起你的生日,那我来陪你过。许玥面带笑意地说,隔着餐桌握住了希言的手。
      也许是下午刚游过泳的缘故,许玥看似情绪很好,近来数天都只见她心情阴郁,希言已是很久没有见到她的笑容如此明朗了。
      然而,一回到房间,许玥的笑容就荡然无存了。她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卧室,转身就锁上了门,不再去理会希言。
      于是,希言只好也回到自己的卧室里,洗过澡,躺在床上试图入睡。远离市区的缘故,房间里格外黑暗,希言却辗转反侧,无法入眠。也许是在黑夜中,听力会变得格外敏感,突然的,希言似乎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,似从阳台上传来,迅速又回复平静。她小心地打开门一看,借助着楼下微弱的路灯,看到许玥正躺在阳台的靠椅上,只穿着白色的吊带睡裙,神色平静,似乎已经睡着。
      虽是夏季,却是在深山中,入夜后温度极低,希言立刻就担心了起来,她转身去抱过一床被子,小心地走到了许玥的身边,轻轻地给她盖上,然后,又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。
      许玥在沉睡中的容颜格外洁净纯真,如一朵盛开的莲花,希言不舍得立即走开,又担心会惊醒她,只是缓缓地跪坐在她的身边,小心地屏住呼吸,认真地看着,看着她莹洁的皮肤,看着她的睫毛在轻微地颤抖,如蝴蝶在抖动翅膀一般,她的唇角地微微上扬,似在梦中浅浅地微笑。此时,在朦胧微弱的光线下,希言只觉她的面容里有一种近乎神圣般的静谧与美好。
      希言忍不住地用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侧脸,如触碰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,柔嫩冰凉的触觉立刻从指尖传来,不受控制一般,希言立刻俯过身去,在她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,不舍得停下,又再次轻吻了一下。
    我没有睡着。
      许玥突然睁开了眼睛,轻声地说。
    对不起。希言迅速站了起来,想转身逃离开,而手腕却被许玥扣住。回头一看,许玥正带着微笑注视自己,她的眼神中竟然隐隐闪动着一种莫名的欣喜。
    你为什么要道歉?
      希言听到她一贯沉稳轻柔的声音,此时竟然变得有些迷乱,如同隔着漫长的时空,才缓缓地落到了自己的身边,突然觉得一阵疑惑,却又不敢道明,只好一言不发地低下头,心跳又浮上了耳端,有些想快点离开,却又突然发觉到,手腕正在被她逐渐握紧,不由自主地又被拉近到她的身边。
    你不要走。
    好。
      希言立刻条件反射地答应了,然后又握住了她的手,已是被冻得一片冰凉,希言也轻声对她说:这里太冷了,容易感冒,你还是回房间去睡吧。一说完这句,希言也觉得夜风萧寒,她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,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。
      许玥掀开了身边的被子,对着希言浅浅一笑,说:过来。
      犹豫了一会,希言小心地爬到她的身侧,那张木质的厚重躺椅,空间原来有些狭小,希言刚一躺下,突然就被许玥紧抱住,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她怀抱中的温暖,就只觉她沉重的呼吸,极为异样地落在了自己的颈侧和耳垂,希言顿时就紧张地全身僵直,大脑变得一片空白,又听到许玥正在柔声说:你看今晚的星空。那声音却如梦呢一般迷幻失真。
      希言抬头看去,满天的繁星,如同深色绒布上散落着无数颗深深浅浅的碎钻石,时而在闪烁。生活在城市里,希言极少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,忍不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,迅速就忘却了先前的紧张,目不转睛地看向灿烂的星空。
      可是,如梦初醒那般,许玥却突然松开了希言,将手臂缓缓地抽了回来,见到希言立刻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己,她又抚摸着希言的头发,用指尖穿过她的发丝,微笑着说:是有些冷了,回去睡吧。说完,她迅速在希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,然后起身,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      留下了希言,仍是在惊讶又欣喜地注视地看着她的背影。



    、第21



      六月,临近期末的考试期,加之大二要考英语四级,希言一连数个星期未曾回家。
      一如既往,希诺的电话又开始纷然而至。
      对于弟弟的牵挂,希言自是满心感怀并有求必应,于是,她在四级考试之后的那天中午就回了家,先送希诺去上钢琴课,然后再陪他一起去玩滑轮和吃冰淇淋。
      希诺上钢琴课的地方是在一片高档住宅区,有着修建整齐的花园和错落有致的喷泉,送走希诺之后,希言也不愿回到车里等待,见到天气并不炎热,她就在那片花园里闲逛了起来。
      待绕过一片月季花丛,她突然见到郑涓涓正迎面走来,未施脂粉,面色苍白,由两个壮实的中年妇女搀扶着。
      见到希言,郑涓涓立刻就笑开了,依旧是那样一种明媚而喜悦的笑意,却带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疲惫。
    你们两个给我走开,走远点。她先是毫不客气地对着身边两个人下命令。眼看这两个人躲开到另一侧,才走到路边的长椅,缓缓坐下。
    涓涓,你还好吗?希言也在郑涓涓的身边坐下,看着她依旧清瘦的下巴,隐约泛着青黑色的眼圈,虽是在孕中,可她却一点也不见发胖,更看不见一丝即将为人母的喜悦。
      希言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话是多余的,郑涓涓过得并不舒心。
      果然,郑涓涓只是微微一笑,摇了摇头,又朝退在一边的那两个人抬了抬下巴,一脸轻蔑的说:看,监视我的人,大概是你们许老师安插的。
    涓涓,你不要胡思乱想,许老师她不会做这种事。希言立刻回答。
    可我不得不多加小心,她们两个看似在照顾我,其实怀着心思想将我的孩子除掉,所以,现在一切得靠我自己。郑涓涓低下了头,目光却十分坚定。
      这句一切要靠自己,突然让希言顿生怜悯。
      想来,此时的郑涓涓也不过才刚二十,同样没有父母的依靠,也在这人情薄凉的世间所孤身挣扎着,可她如今正深陷了一个不为伦理道理所容的错误方向。
      希言不愿再多说任何的话语,只是低声告诉郑涓涓:你好好保重身体,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来找我。
    嗯,我会的,这个孩子可是我的筹码,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,他会和我结婚的。郑涓涓又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。
    涓涓,他们是不会离婚的。看着她的眼睛里所闪现出那种希望,希言忍不住说。
    你怎么会知道?
    我知道,我从一开始就全部知道。希言的表情有些凝重起来。作为一种善意的提醒,她很想告知郑涓涓自己所知晓的一切,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开口。
    难道是许玥告诉你的?郑涓涓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,突然又笑了起来:希言,难道是你?我一直以为,许玥的那个小情人是陈妮娜,没有想到,原来是你,难怪你刚才这样维护她,这可真是有趣啊。
    涓涓,你在说什么?我听不懂。
    或者你们两个都是?哈哈。郑涓涓索性大笑了起来,那般毫无掩饰的笑容映衬着她憔悴的面容,却显得怪异而沉重。
    希言,其实你觉不觉得,原来我们两个是在做同样的事情?
    你不要乱说。
    好吧,那许玥有没有跟你提过何诗葵?郑涓涓收敛了笑容,换上了一副不屑的神情。
      何诗葵?小葵?
      电光火石般,希言就想到了许玥在睡熟中曾经呢喃唤过的那个名字,语气是那般的亲密缱绻,还有她桌上永远都放着一株鲜艳的向日葵。其实,希言并不是没有怀疑和猜测过,只是此时陡然被郑涓涓说了出来,她唯有震惊。
    看来,你对许老师的了解,还不如我呀。你让她给你讲讲她的感情故事,还有,顺便看看,她平时都在速写本上都画些什么东西。
    涓涓,你到底听说了什么?
    对了,想必她也不会告诉你这些。好吧,那我来告诉你,她有个相处多年的同性恋人,叫做何诗葵,她以为这段地下情别人不知道。然后呢,她最近又养了个小情人,不对,这看来是两个,哈哈果然是搞艺术的人,与众不同呀!郑涓涓又很得意地大笑了起来。
    涓涓,你从哪里打听出的这些胡言乱语?希言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    我可没兴趣打听她的这些事,但是呢,有人看不顺眼,会主动来告诉我。

    没有等到希诺下课,希言就回了学校。她直接去了许玥的工作室,正想要敲门时,却又犹豫了。她突然才意识到,自己并没有理由与身份去向许玥求证这一切,她知道许玥对自己有着与众不同的关照,但也许,那只是在她众多的学生里有些特殊而已。
      于是,希言放弃了,她有些失望地发现,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去询问这些。
      带着内心的失落,希言步伐沉重地转身走下楼,却正好遇见许玥抱着一叠书走了过来,她似乎有些吃力,一见到希言,很自然地拿过几本书往希言手里一放,轻松地问:你的英语考完了没有?等会我带你去吃寿司好不好?
      希言没有回答,只是恍惚地看着许玥,看着她的微笑一如寻常那般包含着温情,仿佛是被赋予了勇气一般,希言突然问道:小葵是谁?
      许玥立刻就回过头来,她见到希言正迫切地注视着自己,而眼睛了几乎盈满了泪水。
    你告诉我,何诗葵是谁?
    希言,你都听说了什么?许玥的声调略有些颤抖,失去了一惯的平缓冷静。
    你总是说,我不了解你,原来就是这个吗?
    希言…”
    我知道,我没有资格来问你这些,我也知道,我对于你来说无足轻重,对不起,以后我不会再问你了。
      说完,希言控制不住地眼泪迅速滑落下来,她将手里的书还给了许玥,转身就想走开。
   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了小葵的事情,但是我先要告诉你,你对我来说很重要。
    她是你的爱人,对不对?
      许玥没有回答,她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。
    好,我懂了。
      希言就迅速从许玥的身边逃走了。
      回到宿舍,希言立刻爬到床上,合上了床帘,把脸埋进枕边那堆毛绒玩具里,开始压抑地痛哭着,一如童年那些孤苦的夜晚。
      她很想要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,可以沉浸到那片氤氲的花香之中,有如被花瓣所重重围裹,保护,在无声之中得到抚慰与平复。
      可希言突然才意识到,那样的怀抱并不属于自己。
      其实从来都不属于自己。
      哭过了很久,不知不觉又在那些毛绒玩具之间睡着了,直到头顶的日光灯骤然亮起才被惊醒,那是张宇冬和罗小蝶从教室里赶完作业回到宿舍。
      已是晚间,楼道里依旧是嘈杂喧嚣,无休止的脚步声,开门关门声,隆隆水声,桌椅挪动在地面的摩擦声,那一波一波的声浪让希言觉得头疼欲裂,嗓子深处又仿佛在灼烧,全身滚烫,她意识到了自己在发烧,想叫室友帮忙倒点热水,可房间里又是一片安静。
      张宇冬和罗小蝶此时正在楼道里。
      那时正是艺术系各个专业结课并上交作业的紧张期,每个夜晚,几乎所有人都将桌椅和画具搬进了楼道,借助那些彻夜不熄的明亮灯光赶着画作。
      临近七月,缺乏通风的楼道时常闷热难耐,很多女生索性脱去睡衣,袒露着上身,以一种僵直的姿态蜷缩在画纸前,专注而呆滞。有如一幕原始的祭祀仪式那般诡异隆重。
      希言的作业早已完成,她也很少这样的紧张,许玥一直在为她控制着作业进度,只需按照许玥的规定,即可从容地按时交上作业。
      在昏沉中,希言又陷入了无梦的睡眠,滞重而无力。
      直到眼前再次出现了明亮,阳光有如一捆解开了束缚的金色丝线,迅速铺陈在房间里每一个角落。看向墙上的时钟,此时是早晨七点,头疼已消失,但全身有如泡在温泉之中,却又乏力酸痛,睡衣已全部湿透。希言挣扎着爬下床去洗澡。
      刚从洗浴间出来,就见到张宇冬跑进来,带着那种熬夜后的青黑眼圈,手里拎着男朋友送来的早饭,她神情紧张地对希言说:你赶紧下去一趟,许老师在楼下等你!她让我告诉你,你要是不肯下去她就上来!
      希言立刻不假思索地走出宿舍,越过楼道里四处横陈的桌椅和那群衣冠不整,却仍在奋力赶着画稿的人。一走出宿舍楼,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淡紫色的身影,迎着清晨的阳光,。
      那是许玥,她穿着一件很别致的裙子,从肩部的淡紫色很自然地过渡到裙端的浅蓝色,边沿有着细微的荷叶边褶皱,同样淡紫色的绒布平底鞋,依旧是精致的妆容,她的皮肤白皙得有些耀眼,栗色的长卷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如融进了宝石一般闪闪发光。
      仿佛承受不了这样的光芒,希言感觉到了一阵眩晕,有些站立不住。
      她想捂住眼睛,却又发现眼泪正夺眶而出,她突然意识到,其实自己一直活在许玥的光芒之中,几乎生命的全部热度都是为反射着她而存在,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光芒是否真实,也从未想过,这样的光芒之下,是否还有着其他的无数繁星,也同样在反射着她的光和热,如夏夜的星空一般,也同样在熠熠生辉。
      不断地有人从许玥身边路过,那些素面朝天的工科系女生,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,手里拎着开水壶和早饭,纷纷侧目,互相议论。还有那些一脸煞白的倦容,在彻夜不眠之后有如梦游一般晃下楼去吃早饭的艺术系女生,见到了许玥站在此地,都带着一副被骤然惊醒的神色,在她身边定住了几秒,又向她问好。
      希言终于抹掉了眼泪,走过去,站在了许玥的面前。
    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,还在生我的气吗?许玥柔声地问。
    我不敢。希言把头偏过一侧,不敢看她。
    就是在生气啊,跟我来。
      许玥一说完,就对希言伸出了手,希言立刻就接过,紧握住,她的手心那样柔软温热,希言只觉得此时大脑一片空白,退烧之后,身体仍然有些发虚。于是,她毫无抵御地就这样被许玥牵住了手,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几栋女生宿舍楼之间穿过,走向另一侧的树林。
      希言却有些脸红了,其实那片树林是情侣约会的专属场地,是那几片女生宿舍之间,大家所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。平日里无人轻易踏入,只为不惊扰那些花前月下的绵绵情致,当然,除非也和恋人一起。
      但许玥并不知晓,她依旧是牵着希言的手,步伐轻缓地朝着树林深处走去。
      清晨间,两侧的树木正绽放着夏日间所特有的青绿色,阳光闪动在叶片之间,偶然闪过一丝鲜亮的反光,斑斑落影停留在石板路上,草丛的嫩黄色野花间,寂静的空气里正浮动她身上的香水味,那一种熟悉的花香,甜美而又沉醉。
      这是希言第一次走进这片树林。此时,她早已忘掉了一切,内心全然被喜悦所填满,唯有不断地侧过脸去看许玥。此时正是人迹罕至,这片静谧的景致仿佛是独属于她们的一片孤岛,与她牵手走入其中,竟然如同得到了她的承诺与回应一般。
      许玥走到了一处长椅前坐下,正是隐秘而暧昧地掩盖在一片灌木林之间,避人耳目,让希言再次心跳加速。
    我来告诉你何诗葵的故事。她的确是我的爱人。许玥沉吟了片刻,轻声地说道。
      希言震惊地看向她。
    16岁那年我被送去了英国,念的是一所私立女校。在整间学校里,,我时常被孤立,融不进任何的社交圈,是小葵一直照顾着我,我也很依赖她。后来我们又进了同一所大学,她学的是工业设计,我学的是绘画。我们一直住在一起,直到我毕业那年,我母亲去世。
      许玥用她一贯平稳冷静的语调在缓缓诉说这段往事,眉宇间的哀伤却掩饰不住,仿佛是南方的梅雨季节里,那些蔓延在空气中的水汽一般,浓郁得化解不开。
    当时,小葵在皇家艺术学院,还有一年才毕业,她一直说让我等她,等她毕业之后,回来和我一起面对我的家庭,和我一起承担压力。可我让她失望了,我选择了遵从母亲的遗愿,与他们满意的那个人结了婚。在婚后的那段时间,我一直认为,只要我们都还活着,即使不能在一起,也至少可以彼此牵挂。可是有天晚上,她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车祸。说到这里,许玥却突然停顿了下来。
    那她现在呢?
    抢救无效,当天就去世了。
      希言一时恻然,原来,在她那心止如水,波澜不惊的神色背后,竟然隐藏着这样悲痛的一段过往。她想到了许玥那般冷寂地将自己封闭在工作室里,对着桌上那一株灿烂的向日葵,无休止地作画,那样一种沉默与悲戚,让希言此时有如感同身受一般的万分痛心。
      她不敢想像,若是有一天,许玥也这样离开了自己,那将会是如世界末日降临般的伤心欲绝。
    所以,你的桌子上每天摆着向日葵,为了纪念她。希言轻声地说,又握住了许玥的手,试图给予安慰。
    是的。许玥低垂着眼皮,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      忽然之间,希言就想起了在写生时,和许玥在那个深夜中的对话,还有她的眼神里出现过的迷离,还有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,时常有如穿越时空一般的遥远。
   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?我如实回答。许玥侧过脸来,认真地看着希言。
    ....是不是和她长得很像?犹豫了一会,希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
      果然,许玥迅速点了点,然后又似在思索一般地缓缓回答:很像,但其实也不像,你的额头和眼睛几乎和她一模一样,你的生日和她是同一天,她也和你一样从小学芭蕾舞,可是你们的笑容却不一样。
      希言顿时觉得心里像被利刀极为轻快地划过几道,原来自己的生日,许玥会记得那样的清楚,原来她会那样喜欢听关于芭蕾舞的话题。原来,和她仅见过一次之后,她就能记住自己。
      你是不是把我当作了小葵的替身?希言很想问这个问题,可是她却没有勇气,只是沉默地低下头。
    告诉我,昨天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小葵?
    郑涓涓。希言简洁地回答,立刻又抬头看向许玥。
    好,我知道了,很好。
      许玥忽然笑了起来,眼睛里似乎略过一道寒光,可是,她的笑容又是那般无奈。
      希言不知该如何安慰她,只是无声地握住她的手。
    今天对你说的这些,我希望你听过之后不要去胡思乱想,好吗?
      许玥也反握住希言的手,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关切与担忧。希言认真地点了点头,对着她微微一笑,仿佛是理解了她的用心。
      可是,你在速写本上,都画过些什么?
      其实,希言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,可是她却没有问出来。



    、第22



      暑假里希言一直在上雅思课。妈妈在国外经商多年,所以,出国留学是迟早的事。早些年间无人有心思为希言打点各项繁琐的事宜,一直拖延至今。当然,现在也只是希言在自行安排。
      她按照许玥的建议,先准备考雅思。
      很巧合,希言在课堂上遇到了赵舒婧,她正低垂着眼皮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,心不在焉的模样,见到了希言,于是落寞地一笑。她并不愿意出国留学,但迫于长辈的压力。
    你的男朋友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留学吗?希言知道赵舒婧为何情绪低落,想安慰她。
    我也想要他和我一起出国,可是他家条件不好,急于毕业以后找工作。她苦笑着摇摇头。
      希言没有再说话了,执守多年的感情在现实面前的那种无奈不堪,她理解赵舒婧的心境沉暗,但任何的安慰也是无济于事。她只是安静地陪在赵舒婧身边坐下,那一瞬间却想到了许玥。
      中午,希言自然和赵舒婧一起去吃饭,下课后又一起去逛街和喝甜品,消磨着漫漫假期中的空闲时光,希言经常能听到赵舒婧倾诉男朋友的事,也时常能听到她提到许玥。
    玥姐姐对你真好。有一天中午,赵舒婧突然这样说,
    玥姐姐?希言小心地问,她有些震惊地看着赵舒婧正在大口吞着咖喱饭,手里又拿着一块炸鸡。从未见到过女孩子吃东西如此畅快。
    嗯,我们从小就这样叫她,其实她以前也对我们很好的,可是自从她…”赵舒婧突然停顿了,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,又接着说:后来她就去了英国念书,一去很多年,回来以后她就和我们都生分了。说完赵舒婧又笑了起来。
      希言没有留意到她在话语中刻意回避的那一种停顿,只是很羡慕地看着赵舒婧的笑容,想从她的笑容里幻想出更多的画面,自童年的回忆中就出现过许玥的身影,那个温柔的姐姐,有如阳光穿越过时光的窗棂,轻柔地抚慰着遍布尘土的心房。
      真是很羡慕。
      开学以后分了专业。
      张宇冬和希言一起都选择了出版绘画,而罗小蝶则选择了动画设计。自郑涓涓走后,宿舍又搬进了一位新的室友,叫做文静,专升本考进来,同是绘画专业。
      宿舍也搬去了另一层。
      在新的宿舍里,罗小蝶依旧是沉默寡言,文静也是人如其名,说话细声细气,相处得和睦有加,但希言却有些怀念从前,郑涓涓和张宇冬一说一笑之间的那种热闹。
      专业教室也换了新的。
      大三以后,教室都是四人一间,有24小时供电。从之前那间二十多人的教室里搬了出来,希言顿觉清净了很多,而且,这间新的教室距离许玥的工作室很近,虽是分属不同的两栋建筑,但是在同一楼层,只需走过连接处的一段走廊,就可以直接站在她的门前。
      于是,搬完教室,希言就迫不及待地拿着生日礼物要去见许玥,她的生日在开学第一个星期。
      礼物是暑假就早已准备好的,一整套从德国买来的彩色铅笔,颜色很齐全。希言很喜欢用彩铅画画,却从未见许玥画过,她其实很想看许玥画的彩铅画。
      此时,许玥正在整理着新买的颜料和画纸,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上衣,浅蓝色齐脚踝的沙滩裙站在柜子前,皮肤被晒成了浅褐色,从指尖到脖子,十分均匀的晒法,见了让人顿时就联想起夏日的海滩,彩色的遮阳伞,防晒霜的清香和冰凉的柠檬汽水。
    你这是刚从夏威夷回来的吗?希言一见到她,不由地笑得无比开心。
    我这晒得相当厉害吧?许玥立刻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。
    晒得很漂亮啊。希言由衷地说,她觉得许玥此时的形象很是亲切自然,毫无距离感。
   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晒得很漂亮的人。别人见了我都吓一跳,都问怎么晒成了这样。
      许玥也笑了起来,那笑容中的喜悦一见就知发自内心,希言立刻走上前去,环住她的腰,一个极浅的拥抱。
    想我了吧。许玥轻抚着希言的头发,带着一种柔情的微笑。她此时的目光清澈,有如月夜下的潺潺溪流,欢快而恬美地淌进希言的心里。
      希言用力点了点头,又笑着问:你是去了什么地方,才晒成的这样?
    法国,八月份我在法国南部住了二十多天,每天都去海边游泳。
    对了,生日快乐。希言突然才想起了生日礼物,又笑着将彩铅拿给许玥。
      许玥一见,再次笑了起来,对希言说:以前做学生的时候我也经常用彩铅画画的。
      说完,她在希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,又认真地看着希言的眼睛,轻声说:谢谢,我很喜欢,以后画一张彩铅画送给你。
      希言感到无比欢欣,却有些脸红,也小声地说:那我一定要挂在我的房间里。
      和希言分在同一间教室的,除了张宇冬还有班里的另外两个男生。一个叫做杜伟,是个胖子,一个叫做谢云航,是个戴眼镜的瘦子。希言从来记不住男生的长相,只是这俩人同时一出现,她却忍不住很想笑,太像动画片里的经典组合了。而一见到希言,他们立刻表示出一副倍感荣幸的模样,逗得张宇冬在一旁大笑。
      搬好教室的那天晚上,希言和张宇冬就将私藏的小电饭锅从宿舍搬了过来,关上门,做起了关东煮,两个男生一见,赶紧出去也买了烧烤和饮料回来,四个人围坐在一起,边吃边聊天。
      初秋的夜风越过了校园里的树林,带着植物的清香从窗外徐徐吹来,楼下依旧蝉鸣渐渐,一旁的电脑里放着轻快的音乐,像是露营一般,气氛很融洽。
      正式上课以后,专业课比大二少了一些,作业却多了很多。
      第一门课就是二维动画,和动画专业的学生一起上,讲课的是动画系的系主任,结课后的作业是创作一部动画短片,要求结组一起完成,希言和张宇冬就和教室里另外两个男生分成了一组。
      他们为这部动画选择的故事题材是源自了一个传说。古代的一位铸剑名匠奉命去锻造绝世神剑,历经数月,采五山之铁精,六合之金英,而那些金铁在熔炉中却无法相熔。
      夫神物之化,须人而成。铸剑师在一筹莫展之中,却见他的小女儿只身投入进熔炉,瞬间金铁销熔,最终铸成了绝世神剑,而她的灵魂也化作了剑神,灵性与剑融为一体,成为镇守一方平安的神器。
      决然而义无反顾的浪漫与残忍,希言很喜欢这个故事。她很认真地写着剧情策划书和设计造型。
      那个学期,许玥并没有像去年那样给大二的学生讲构成理论,她依旧是教大三的插画设计和公共选修课。也如从前一样,她很细致地追查希言的作业,连不属于她讲课的二维动画,她也让希言将那些创作草图拿来给她看。
      许玥的眼光十分敏锐准确,画面中任何的瑕疵躲不过她的审视,她只是略扫过几眼,就迅速指出问题所在,然后条理清晰地给出意见,希言也很听话地认真修改,然后又忍不住告诉她:我真想让你来教我的每一门课。
      听过这句孩子气的话,许玥并不打算回答,可对视上希言那种眷恋又崇敬的目光,她又微笑着说:可以,我连你的英语课都可以教。
      很快,希言这一组的创造草图就引起了授课老师的注意,他们都发现,这些草图完成得极为讲究,画面细节的处理上又有着与众不同的精致,不同于普通学生在对待草图的那种粗粝和随意。
      有一天,希言被通知去开会,和她一起的还有教室里的另外三个人。
      这是很罕见的事,都有些不安地走去那间会议室。一进门,希言就只见到了许玥也在,她坐在第一排,低头阅读着手里的一份文件,穿着中袖的黑色连衣裙,头发挽起,而发间又簪入了一只深红色的铅笔。
      对于希言的微笑与问好,许玥并没有太留意。此时,她正在思索分析着手中的文件,那是一份参赛简章,学校计划在学生作业里,挑选出作品参与一项二维动画创作的比赛,奖金丰厚,也具备影响力,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,自然各个专业之间都在争夺比赛名额。
      如许玥所料,希言这一组的作业被入选。而分配给他们的指导老师也是她,还有一位绘画系的年轻男老师,叫做张景然。
      同样入选的还有动画系的一组,其中有罗小蝶,他们的指导老师是动画系的系主任。
      希言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何异常,她只觉得有如心愿被实现了那般欢喜。结束了会议,她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围到了许玥的身边,都有些敬畏却又兴奋地看着她,许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,迅速交代大家将剧情策划书和创作草图都拿来给她看。言语简洁,语调冰冷,希言又有些惊讶地发现,她此时的眼神又变得极为深邃,有如不见光的古井,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其中。



    浮力森林网上订蛋糕 、第23



      事实却让希言有些失望。
      许玥在接管他们的动画创作之后,竟是变得极为苛刻,对进度掌控得也格外紧张,导致大家的压力很大。希言才隐约想起,许玥的严格挑剔和不好对付在学生圈里早已是流传甚广。
      每天都被困在教室里,几近日夜不休地设计人物造型,大家换过无数种风格,换过无数个模型,却始终无法让许玥感到满意。
      已是持续了两周没有回到床上睡觉,直到有天清晨,希言从画纸上抬起头来,突然觉得眩晕难忍,她努力地看向画纸,竟然发现视线无法对焦。她赶紧回到宿舍去睡觉,
      可是,刚过九点,希言又醒了过来,正挣扎于睡眠匮乏的那种恍惚和烦闷,突然之间,她接到了一条短信:
    希言,你有没有空来陪我说说话?郑涓涓
      立刻又觉得胸口有如被重物压住了一般,希言并不想去,可想到了郑涓涓那副憔悴的模样,又有些于心不忍。
      来到了那片豪华的公寓,郑涓涓散着头发开了门,她穿着棉质睡衣,臃肿而沉重,此时,她的肚子已是很明显,脸上布满了蝴蝶斑,眼神却柔和了很多,不再是从前那般骄傲了。
      见到希言,她又笑得很是欣喜,而那份欣喜中,流露着一种似曾相识的落寞。
      希言将路过商场时买的一对小银镯子拿给了郑涓涓,送给她未出世的孩子。见到这副纤小的镯子,郑涓涓立刻笑了起来,隐约带有一丝温情。可是,她那尖痩的下巴,眼圈的青黑,毫无保留的憔悴,却让希言看得有些心惊。
    涓涓,你身体还好吗?坐在空旷的客厅里,希言立刻就问她。
    嗯,孩子也正常。郑涓涓用手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,点了点头,声音却有些低沉地说:只是无聊而已,他也不常来看我。
      听郑涓涓提到这个,希言觉得有些尴尬,不知该如何接话,这个人,同时也是许玥名义上的丈夫。却又听郑涓涓幽幽地说:认识他的时候,我就知道他已结婚,可是他对我又那样好,我长这么大,从来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。
      希言一时有些感慨,这句从来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,其实她也很理解。
    可我太低估许玥的手段了,他是不会和许玥离婚的。
    这跟许老师没有关系。希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。
    对了,你也是她的人。你自然也是要为她说话的!郑涓涓又开始冷笑了起来。
    我和许老师之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,养好身体是最要紧的,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,你还年轻。
    我以为我比许玥年轻这么多,又怀了孩子,我以为他会在乎我。可是,他现在让我自行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,又要求我必须退学,没有想到,他竟然会那样在意许玥…” 郑涓涓情绪低落地说。
    涓涓,那你现在离开他,还来得及吗?希言听了有些意外,她原以为郑涓涓的退学是她自己的决定。
    来不及,孩子已经快7个月了。郑涓涓摇了摇头,开始哽咽起来,眼泪缓慢地流下,而且,我爱他,我很想和他在一起。
      希言伸手拿过桌上的纸巾,替郑涓涓擦过眼泪,她很想斟酌些语句来安慰郑涓涓,可她发现,此时任何的语句都是苍白空洞的,也许,她并不知该如何劝慰郑涓涓。
      不经意间,低头看了眼时间,已经出来很久了,希言又想起,下午许玥可能会去他们的教室,若是被她遇见了自己不在,她会不高兴的。
    希言,谢谢你来看我。
    你多保重,我有空了再来看你。
      临出门时,希言看向郑涓涓那张惨白的脸,逆光,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。门开着,似乎有微风从她身边拂过,她仿佛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,飘飘欲坠。
      希言突然就想起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郑涓涓,那个扎着马尾辫,抬着秀气的下巴,笑得一脸天真明媚的姑娘。
      在年轻时,若是遇到了不曾有过的温暖,有如阳光,温泉和花香,丰盛而迅疾地覆盖在贫瘠如旷野一般的感情世界中,即是会毫不犹豫地相信,那是自己的一整个世界,从而失去了辨识方向的能力,迷失在路途,也是劫数难逃。
      那一刻,希言只觉悲悯。
      回到了学校,希言赶紧去教室。

    可是许玥已经坐在了教室的正中间,看着两个男生用手绘板画着新一轮的设计稿,一见到希言,她就立刻站了起来,用尖锐的目光盯着希言问:你去了哪里?
    我回去睡觉了。希言低下头,不想告诉许玥,她是去见了郑涓涓。
    可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,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睡了一整天。你们到现在人物造型都没有确定下来,你能不能给我态度认真点?许玥突然一反常态地提高了声调。
    我们都已经画了好多天,可是你一直不满意,你总是不满意。我们都好多天都没有睡觉了,你到底还要我怎么认真?
      也许是近期太过于疲惫,也许又是下午太过于压抑,希言对许玥此时的咄咄逼人突然感到反感,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敬了她一句。
    你以为我在故意为难你?你觉得我在给你压力?你知不知道,我的压力比你们更大?你知不知道,你们这个比赛原本就与我无关!我根本就不想牵涉进来?许玥也加快了语速,失去了她惯有的冷静平稳。
    又不是我让你来管我们的,而且,你也不能不放我去睡觉啊!
    那你是在睡觉吗?你下午去了什么地方?你别以为我不知道…”
      许玥突然停顿了一下,她发现另外两个男生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和希言,而门口也围了好些人在看热闹,她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。于是,她立刻就朝门口走去,路过希言的身边,又低声地说:你刚从郑涓涓那里回来。
    …“希言猛然回头看向许玥,可是她已经走远了,挺直着后背,步伐优雅。
      见到向来安静有礼的希言居然也和许玥吵架,围观的人像看了场戏一般,杜伟和谢云航更是对希言意犹未尽地竖起大拇指,一个说人不可貌相,另一个说希言你真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
      而此时,希言并不担心许玥会因为自己的无礼而生气,她只是很惊讶,想起了郑涓涓曾经说过,照顾她的两个人是许玥安排的,自己还不相信,原来这竟是真的。
      希言才突然意识到,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许玥,一瞬间,仿佛和许玥之间存在着很多无法逾越的沟壑。
      看着希言一脸恍惚地坐在电脑前,早已闻风赶来的张宇冬就安慰她说没事,许老师和你关系那么好,她不会跟你计较的。
      晚上洗过澡之后,希言又回到了教室,准备新一轮的熬夜。
      虽然和许玥闹得有些不愉快,但是作业却不敢耽误,确实如许玥所说,他们的进度有些过慢。
      刚打开电脑,就听到有人在敲门,希言走过去一看,却是许玥拿着几张画纸正站在门口,她立刻有些不知所措。
      此时见到希言,许玥明显也有些意外,她以为希言又会躲起来流眼泪。
    你不放我进来吗?见到希言木然呆立在门口,许玥先打破了僵局。
   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。希言低下了头,退开到一边。
      许玥直径就走到希言的桌前坐下,然后回头看向希言,目光柔和,随之又绽放出一个饱含着脉脉温情的微笑。
    对不起,我下午不应该对你那样说话。希言一见到她的微笑,内心迅速变得一片绵软,仿佛身处于云端之巅,为一片和煦的阳光所照耀着。
    我下午也不应对你那样生气。许玥轻柔地说,又有些忧心地问:你真的好几天没睡觉了吗?
      希言倒过一杯苹果汁递给许玥,也坐在了她的身边,点了点头说:嗯,两个星期没有回床上睡觉了,今天早上我才回去睡了一会。现在他们三个人也在睡觉,大概11点左右再回来。
    是我不好。我没注意你们都那么辛苦。但是,看你们的造型设定一直没有画出来,我也着急。所以我现在过来帮你们画一次试试。
      说完,许玥就铺开了画纸,很自然地拿过了桌上的笔筒,又说:我一直不太理解你们,在我做创作的时候,通常都处于两种感觉之中,一种是对过往的回想与怀念,另一种是对美好事物的憧憬,而你们的作品里,我总是什么也看不到,你们的画面也总是达不到我想要的那种意境,也许是我和你们有代沟了吧。
      她从一大把铅笔里挑出了几枝拿在手里,然后又看向希言,仿佛是要征求她的看法。
    是我们水平不够,所以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想要的那种感觉。
      希言赶紧回答,当然不敢去赞同许玥所说的代沟,只好随意搜刮出一些句子来应付。她也突然才意识到,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许玥的年龄。
      于是,她忍不住看向许玥,又仔细观察了起来,台灯的亮光下,她的眼神清亮,皮肤也莹洁细腻,猜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。
    你是在猜测我的年龄?许玥仿佛是有读心术一般。
    是的。希言很诚实地回答,然后笑了。
    我不告诉你。许玥也微微一笑,开始在画纸上勾起了线稿。
      希言知道,许玥在画画的时候不愿意说话。于是,她也不敢多问,只是安静地看着。
      许玥的手法极轻,勾勒出的线条很是纤柔细致,又很平稳,那是历经过多年的练习才会有如此的功力。很快,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圆脸的小女孩,眼睛细长而有神,五官秀美。
      画了一会儿,许玥又放下铅笔,若有所思地看着画面,却又随手拿过一枝铅笔开始挽起了头发。
      希言忍不住笑了起来,时常能见到她的发间那般突兀地横陈着铅笔和画笔,原来是她在无意识之下当成了簪子在用。
      她赶紧按住许玥的手,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头发,将铅笔抽了出来,然后拿过了自己备用的发卡。
      许玥也意识到了,她也微笑着,任随希言替她挽起了头发,然后又继续在画纸上描线。
      随着她的线条,可以逐渐看出,画中的小女孩是以一个侧身抬手持剑的姿势站立,头发和衣裙的褶皱表现得很流畅而纤柔,动态也可爱自然。
      许玥微眯上眼睛审视了一会,又告诉希言:其实你们画的也不是不好,只是不符合你们题材的那种意境,所以我不满意,我想像的是这个样子。拿去参考一下吧。
      说完,她就放下了铅笔,正打算起身离开。
      希言突然又按住了她的手,抬头看向她,问道:为什么你下午会说你的压力比我们更大?
    下次再给你解释,我现在还不想说。许玥回答地直截了当。
    好,第二个问题,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郑涓涓那里?
      许玥低下头,对视上希言那灼灼的目光,她思索了很久才说:有人总是这样怀疑我,我也就索性顺着他们的怀疑,多留意了一下。
      希言点了点头,逐渐有些明白。
    但我只是留心而已,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。这一点,大概没人能相信吧。她的唇边逐渐漾起了一丝无奈的微笑。
    我当然相信你的。希言很认真地看着她。
      许玥伸手抚摸着希言的头发,换上一种关切的语气说:好,不过,我不喜欢你跟郑涓涓再有接触,因为我不希望你也被牵扯进来,更不希望对你造成影响。明白吗?如果你觉得好奇想知道些什么,可以直接来问我,但你不要再去和她见面。
      希言立刻点了点头,来不及去细想这些话语中的含义,只是见到许玥如此真诚的表情,不由地紧握住了她的手。

    浮力森林网上订蛋糕